摘要:在元宇宙等數字世界中數字復活的虛擬數字人不是面對死亡的答案,而是生者執念的具現。死亡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伊壁鳩魯2022年,隨著元宇宙概念的日益火熱,虛擬數字人也走向了大眾視野。參照量子位《虛擬數字人深度產業報告》,虛擬數字人是指存在於非物理世界中,由計算機圖形學、圖形渲染、動作…
在元宇宙等數字世界中數字復活的虛擬數字人不是面對死亡的答案,而是生者執念的具現。
死亡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
——伊壁鳩魯
2022年,隨著元宇宙概念的日益火熱,虛擬數字人也走向了大眾視野。參照量子位《虛擬數字人深度產業報告》,虛擬數字人是指存在於非物理世界中,由計算機圖形學、圖形渲染、動作捕捉、深度學習、語音合成等計算機手段創造及使用,並具有多重人類特徵(外貌特徵、人類表演能力、人類交互能力等)的綜合產物。
與人類的高度相似性是虛擬數字人最核心的特徵,與以往的虛擬偶像相比,元宇宙中的虛擬數字人不僅在外表上與人類高度相似,在動作捕捉和深度學習等功能的加持下,一個精心製作的虛擬數字人甚至能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
那麼,我們是否可以利用元宇宙和虛擬數字人技術,來突破生死之障,留住那些已經逝去的,被我們深愛的人?從技術層面來看,似乎已全然可行。此時,生死於我們而言,意味著什麼呢?
一、中國人的生死觀
中國的傳統文化是儒釋道思想的長期歷史沉澱,我們對生與死的看法和觀點始終受到自然本能和傳統文化的極大影響。總的來說,無論哪個國家、民族和文化皆對死亡這一概念持最大的否定態度,甚至不可在言語、文書中對死亡有所提及。
中國傳統的儒家文化中對死亡是最為抗拒的,儒家認為人應當“善自惜生”,並將死亡視為一件極其不幸之事。孔子在《論語‧雍也》中就以”不幸”二字來形容顏淵的英年早逝,並為此痛哭。一方面是出自深厚的師生情誼,另一方面也有對自身”道統”失去傳人的擔憂。顏淵的生命太過短促,無法實現其遠大的理想抱負,這在孔子看來是極為可惜的一件事。
而道家作為我國的原生宗教,其文化思想同樣在中華文化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影響了我們的生死觀。北京大學醫學人文研究院教授王一方老師認為,道家懷抱兩個夢:神仙夢和俠客夢。兩者對死亡都有隱形的抵觸,“仙”作為永生的概念,其實還是將人視作肉身的存在,抵觸死亡。
但道家中對死亡又有瀟灑的一面。莊子老婆死了,他鼓盆而歌,人們卻帶著戲謔去看他,似乎他對死亡的態度不夠神聖。而莊子的《逍遙遊》,其實也是詩化的講死亡。老子的死亡則是具有傳奇色彩的,據說老子過了函谷關,就湮沒在黃沙中,化胡而去了。
所以,中國人的生死觀有較為極端的兩個面向。既有“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以事死的態度反襯對生的無比珍重;亦有《淮南子》大禹治水典故中,大禹不畏龍王的威脅,立於船頭大喊的:“生寄死歸。”決絕而瀟灑。
二、跨越生死的虛擬數字人
當前,隨著全息投影、深度學習和動作捕捉、AR/VR等技術日益成熟,重現一些已故明星的經典場景已經不是技術難題,不久前已故明星鄧麗君還與某當紅明星同台獻唱經典歌曲。虛擬數字人正將那些沉澱在我們記憶深處的人、事、物以更加鮮明的方式展現出來,彷彿往日時光的再次重現。
虛擬數字人的用途非常廣泛,除了將其應用於常見的遊戲、娛樂等項目,可能還有一些其他用途。理論上,只要我們能獲得足夠多、足夠準確的信息,我們就可以藉由VR等工具“復活”那些已逝之人。使我們跨越生死的藩籬再次見到那些我們無法忘懷的人。
在韓國MBC製作的一檔名為《遇見你》的紀錄片中,技術人員就通過VR技術重現了一名名叫娜燕的七歲女孩。這名女孩事實上在數年前已經由於嚴重的白血病而去世了,其母親智成對此一直存在心結,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與已故的女兒再次相見。
事實上整個過程並不容易,首先技術團隊需要進行大量的信息收集。技術團隊首先收集了很多娜燕生前的照片作為參考,隨後按照娜燕的樣貌去重新塑造元宇宙中里“娜燕”的虛擬數字人分身。隨後,技術團隊還需從以往的視頻等影像資料中提取出娜燕的聲音,以此來盡量真實的塑造出一個依然“活在”元宇宙中的娜燕,實現母親智成多年的夙願。
一切工作準備就緒,當娜燕穿著紫色裙子從草叢中現身,一邊叫著“媽媽,我在這裡,媽媽,你有想我嗎?”跑到智成面前的時候,這位母親已經泣不成聲。 “是的寶貝,我很想念你!”
在元宇宙空間中的娜燕顯得如此真實,甚至每一根髮絲都會隨風飄動,在開心、難過等不同的情緒下會顯露出各不相同的微表情,其還原程度之高,令人驚奇的同時也不禁感嘆虛擬數字人能夠創造出的,強大的真實感和沈浸感。
在那個被娜燕稱為天堂的虛擬元宇宙空間裡,有玩具,有蛋糕,有滑梯,娜燕甚至邀請母親智成一起舉辦自己的生日派對。在唱完生日歌后,智成在蛋糕上為娜燕插上了第8根蠟燭。娜燕許下了自己的生日願望:希望爸爸不要再吸煙,兄弟姐妹不要再吵架,媽媽不要再哭泣。
在一切結束後,娜燕化成一隻蝴蝶,在母親智成的注視下飛走了。 “我非常愛你。但我會試著不再想你,娜燕,無論你身在何處,我都會去找你。待那天到來的時候,我們會愉快地度過每一天。”
最後,母親智成表示,這是一段對自己而言意義重大的經歷,那些沒能來得及說出口的話、沒能做完的事彷彿已經傳達到了女兒那邊,那些難言的情緒也有了宣洩的出口,這次相遇是很幸福的時光。她希望那些像她一樣失去孩子,失去家人的人,能夠和自己一樣,真正的走出過往,迎向新的生活。
三、科技與倫理的衝突
虛擬數字人到底是已逝之人的數字遺存還是以某種形式“復活”的本人?隨著AI深度學習能力的提升,強人工智能時代的來臨,此類虛擬數字人有可能會被寄託了濃厚哀思的親友們,視為複生的“本人”,從而使其成為一個具有特殊意義的對象。這極有可能會引發一系列需要嚴肅對待的道德倫理問題。
虛擬數字人有可能侵犯逝者基本權利
《民法典》規定了公民的民事權利能力終止於死亡,但人類不同於其他生命的重要區別在於人類有思想、意志,有主觀能動性,生命體因死亡在客觀上消亡之後,其在生存時就獲取的社會評價及創造的特殊價值依然客觀存在。
我國現行法律對死者的權益保護主要在兩個方面:一者是《民法典》第九百九十四條規定的對死者人格利益的保護。 (死者的姓名、肖像、名譽、榮譽、隱私、遺體等受到侵害的,其配偶、子女、父母有權依法請求行為人承擔民事責任;死者沒有配偶、子女且父母已經死亡的,其他近親屬有權依法請求行為人承擔民事責任。);一者是《著作權法》第二十二條、二十三條對作者著作人身權的法律保護。
根據《民法典》的規定,死者享有受到法律保障的人格利益,這種特殊的利益由其配偶、子女、父母或其他近親屬予以代為保護,但法律並未規定死者的父母、配偶、子女等近親屬可以處分、利用其肖像、遺體等以作他用。社會一般觀念認為,死者近親屬對死者的“身後事”處理享有一定的權利。
但是否包括為其創設虛擬數字人的權利,在法律上存在爭議,關鍵就在於創設虛擬數字人需使用死者本人的各種敏感數據,如肖像、聲音、姓名等,極有可能在創設虛擬數字人的過程中侵犯死者的人格利益、人格尊嚴。
另外,在創設死者的虛擬數字人後,其做出何種行為、說出何種話語皆不能由其“本人”決定,虛擬數字人的所作所為只能由生者控制。雖然我們可以用科技將死者再次重現在悲傷的人面前,但他們本身是否希望被數字化復活?誰控制他們說話做事?這會被操縱來進行他們生前不同意的行為或對話?這些都是需要嚴肅思考的問題。
从道德伦理的角度来看,数字化复活是对死者尊严的一种侵害。更有甚者,前不久某主播为博取关注收获流量,将自己至亲的骨灰放到网络上进行售卖,引发社会强烈谴责。我们不得不考虑的是,死者的虚拟数字人同样有可能被用于某些极度违反人伦道德的用途,这不仅是对死者的极大不尊重,更是对社会一般公共秩序和善良风俗的侵犯。
虛擬數字人對生者存在不良影響
死亡是我們歷經艱辛走過漫長生命後的落幕,這是所有生命必將迎來的,不可違逆、不可抗拒、不可妥協的絕對終點。我們如何看待死亡?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因此,我們通過感受生命的璀璨芳華,來換取對死亡的平靜接受,在沒有真正的活過、未走向人生的盡頭前,我們都不能理解死亡的意義。死亡因此在生者眼中必然是極大的不幸。
子欲養而親不待,死者對生者而言就是一種遺憾和未竟之事,而彌補遺憾是我們的本能。因此,在科技尚不發達的年代,我們發明了一系列的節日、傳統習俗、儀式來銘記和懷念死者。
走出傷心和難過,並將自己的生活繼續是我們祭奠的目的之一,對死者的哀思在時間的流逝下終將漸漸成為難忘的記憶和好好生活的動力。我們終將在死亡面前學會放手,因為我們深深地明白,遠走的故人終有一天還會再見。
所以,筆者反對創造死者的虛擬數字人,即使作為寄託哀思的遺存。由於虛擬數字人過於真實並能在一定程度上實現與生者的交互,長此以往可能會使我們模糊了生死的邊界,對虛假之物形成無法戒掉的依賴,從而阻礙了生者們本應好好生活的未來。如果死亡都不能強迫我們放下執念,我們自己又有多少人能主動的放下呢?
寫在最後
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中提出“向死而生”,他認為,人只要還沒有亡故,就是向死的方向活著。我們可以傾盡全力去抗爭,但“死就像排隊一樣,你不能插隊,也不能申請靠後。”
如何去接受它,是我們所有人都要思考的終極命題。從這個角度來說,在元宇宙等數字世界中數字復活的虛擬數字人不是面對死亡的答案,而是生者執念的具現。在面對最終大考之前我們也不必灰心喪氣,盡可快樂愉悅的去享受人生,畢竟生者所應害怕的,是未曾真正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