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太坊:被錯付的烏托邦

它已經成為事實上的標準,這是我在過去幾年裡不斷看到的反烏托邦。

撰文:0x5willows, TechFlow intern

本週三,《時代》將推出它的首期NFT雜誌,封面人物是以太坊的創始人V神。作為預熱,雜誌把V神的採訪先發了出來,並收穫了一大波熱度。甚至原本不關心crypto的人,也開始打聽V神是誰。

作為影響力最大的周刊,或許沒有之一,成為《時代》的封面人物,說是“榮登”毫不違和。我絲毫不懷疑,V神對這種沽名釣譽並不感興趣,但我能夠感覺到,V神將以太坊視作自己孩子的那般心情。

V神談到了自己的擔憂。我尤其註意到他說:它已經成為事實上的標準,這是我在過去幾年裡不斷看到的反烏托邦。

這裡的“它”,指的是盛行在DAO中的代幣投票機制,V神擔心這樣的機制發展下去會成為一種反烏托邦。

多麼熟悉的情節,革命吃掉了自己的兒女。

革命者布特林

這是一個最多不超過14年的年輕故事。那個化名本聰的神秘人X,寫下開頭便消失不見。然而,對中心化世界不滿的人們,卻繼續著他的道路,絡繹不絕,進入crypto世界。

儘管比特幣直擊中心化貨幣的要害,卻來得太過匆忙,crypto需要一個更加成熟的協議框架。於是,V神來了,他帶著以太坊的天才構想走來了。

如果把中本聰比作朝巴士底獄開槍的巴黎群眾,以太坊,就是革命開始後的國民立憲會議。

作為首義之師,比特幣賺足了眼球,可是圈內人心裡清楚,攻占巴士底獄的巴黎群眾缺乏組織,我們必須召開國民立憲會議。

作為新世界藍圖的設計者,V神被推到了革命領袖的位置上。

即使我再不情願,也得承認,在兩百多年的大革命中,同V神最為相似的是羅伯斯庇爾。

只是,crypto的革命沒有腥風血雨,V神不會面臨羅伯斯庇爾那般身首異處的結局,但兩人一定會發出相同的“革命吃掉自己兒女”的感嘆。

V神在《時代》雜誌採訪中的發言,就是這樣的感嘆。

而之所以如此感嘆,或許是如今的crypto世界已不是當初設想的模樣,或許是過去的自己早已被現在的自己拋棄。

但更多時候,兩者同時出現。

爭議中的以太坊

不同於作為共識資產的比特幣,以太坊生來就承擔著更大的使命。

比特幣是新世界的金錢,它需要的只是被更多人了解以及認可,它無需改變,不變就是其最大的優勢。

而以太坊則不同,它是新世界的生產力平台,它天生需要證明自己,需要確保足夠穩固和可靠,以承起一座座高樓。

昂貴的交易費用已經勸退了很多用戶,三箭資本(Three Arrows Capital)創始人在社交媒體上直接表示:“儘管我過去支持以太坊,但我已經放棄了它,儘管以太坊過去支持用戶,但它已經放棄了用戶。”

更為致命的是,當以太坊的地基智能合約被懷疑不夠穩固時,它沒有輾轉騰挪的空間,只能斷臂求生。

2016年6月,籌集了超過1.5億個以太幣的The DAO項目,由於合約代碼存在漏洞,遭到了黑客攻擊,最終價值6000萬美元的以太幣被盜走。

面對這一次嚴重的黑客攻擊事件,有兩種解決方案。

一種是軟分叉,即添加代碼,將攻擊者列入黑名單並阻止其將盜取的以太幣轉移;另一種是硬分叉,即直接將以太坊區塊鏈回滾到攻擊發生之前的狀態。

以太坊社區通過投票,選擇了硬分叉。

硬分叉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代碼即法律”的信條面臨第一次信任危機。此後,以太坊又經歷了多次硬分叉。

無論以太坊社區是情願還是被迫,一次又一次的硬分叉都是對區塊鏈根本精神的背離。也難怪有反對者指責,後續的硬分叉實質上是以太坊基金會主導的升級。

在crypto世界中建設一個生產力平台,這是前所未有的艱鉅使命。很難說,任何一個其他方案能夠完成得更好。

不過,以太坊顯然已深陷泥沼,正變得越來越重。

錯付的烏托邦

我第一次看V神的文章是18年,現在的V神同四年前相比,確實激進了許多。他的同伴Glen Weyl則說得更為含蓄:“他由某種同情無政府資本主義的思維轉變為喬治式思維。”

V神希望以太坊可以承擔更多,而不只是投機者的樂園。他理想中的以太坊,將成為“數字生活新時代的基礎”,而且還期待著它對政治產生影響力,推動世界朝向更平等和公正的方向前進,哪怕這樣會“冒犯一些人”。

所以,也就不難理解V神為何認為,現在的以太坊有某些反烏托邦的苗頭。畢竟,同V神想像的“人類社會和政治的實驗田”,以太坊貌似還差得遠。

反烏托邦是關鍵詞,得好好聊聊。

烏托邦(utopia),即“不可能出現的理想社會和事物”;反烏托邦(dystopia或anti-utopia),則是一種與理想社會相反的“不得人心、令人恐懼的假想社會”。

儘管在漢語中都是“反烏托邦”,但dystopian與anti-utopia並不一樣。前者更確切的翻譯是惡托邦,著力於描繪一個糟糕的社會,它的著眼點在批判現在;後者則是將某種烏托邦理念推至極致,著力於揭露、諷刺烏托邦本身及其理念存在的不足。

這麼說還是太過抽象,舉幾個例子可能會清楚些。惡托邦的代表作品DC漫畫、使女的故事以及V字仇殺隊,已經成為當下流行文化的一部分;而反對烏托邦理念的反烏托邦作品,比如《1984》、《美麗新世界》、《我們》等等,雖進入了經典殿堂,卻消失於大眾視野,被歸入某種古典傳統而束之高閣。

我注意到V神的用詞是“dystopia”,和我的推測一致。估計沒少看DC漫畫。

V神有些像DC宇宙中的黑闇騎士,他嚮往美好的未來,又厭惡污穢的現世。

對現實的批判永遠必要,惡托邦的問題在於,把現實的不完美無限放大,那麼,對不完美的執念很容易轉變為一種新的烏托邦。

正是因為對此的警惕,所以才有了反烏托邦文學。當反烏托邦走向惡托邦的時候,恰好是回到了前人擔憂的起點。

所謂知其白,守其黑。古典反烏托邦作品的主旨是警惕各類烏托邦理念,同時也最明白烏托邦的核心所在,所以我們可以忍受不完美,卻絕不能失去最寶貴的東西。

通常被認為是crypto思想之父的哈耶克,曾有過這樣一段經歷。

二戰初期,哈耶克一家居住在倫敦,彼時英國正面臨納粹空軍的轟炸,有幾個中立國邀請哈耶克移民,哈耶克不得不嚴肅地考慮到底應該把自己的年紀尚幼的孩子送到哪個國家。

哈耶克比較了阿根廷、美國和瑞典這些具有極為不同的社會秩序的國家,他考慮的標準是:未來我孩子成長的那個國家,一個人的前途有多少是由機遇決定的?

最終,哈耶克選擇了美國,因為美國社會不存在舊世界中那種嚴格的社會等級差別,也就意味著在這裡不平等的影響會降到最低,任何人都有可能獲得成功的機會。

現實世界的新大陸是有限的,crypto世界的新大陸是無限的,這才是crypto的優勢。

現實紛繁複雜,那個絕不能失去的東西,經常是被剝奪後,才被人們意識到重要。

Crypto的建立者們希望設計一套機制,讓這個絕不能失去的東西也絕不會被剝奪,這套機制的核心就是去中心化。

V神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我只聽到V神大談特談crypto正在遭受中心化的威脅,卻沒有聽到他提及半點中心化究竟有什麼要不得。

不禁讓人想問一句,真正的去中心化究竟是什麼。

在對幣安智能鏈的反擊中,以太坊的擁躉們甚至通過在BSC上部署帶有政治禁忌性詞彙的項目,以引起政府部門的行動,或者BSC主動下架從而證明其中心化屬性。

拋開手段是否正義不談,去中心化不能下架項目的內在要求,同V神對以太坊被用於“正道”的希望不恰好是一對矛盾嗎?

從以太坊的發展史可以看出,以太坊的問題就在於太“重”,所以它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分叉、擴容,而對越發政治正確化的去中心化的追求,更是以太坊的不能承受之重。

一句話,V神把以太坊當成了DC宇宙,而實際上,DC宇宙最多只出現在某些DAO上,如此龐大的以太坊必然遵循現實世界的邏輯。

驅動資本家進行ICO和驅動礦工挖礦的,不是別的,恰恰就是利益。

所以,問題的關鍵絕不是更公平的投票機制,儘管我絲毫不懷疑V神天才的大腦可以想出更好的方案。只是所有社區治理層面對應的問題,歸根結底屬於DC宇宙。

現實世界的法則永遠是:“天下熙熙,只為利來;天下往往,皆為利往。”

不是每個人都像V神那樣對建設美麗新世界充滿熱情,當以太坊無利可圖時,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拋棄它,尋找新平台。儘管V神相當大度的表示不在乎以太坊被取代,但取代它的新平台一定會是更有“錢途”的。

在我看來,crypto誕生的契機恰恰是最小化社會和政治事物,所以它激進地提出“去信任化”的口號。而保持新大陸本色的辦法也更簡單,如非必要,勿增實體,盡可能少的構建。

盧梭在《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與基礎》中描述了這樣的一瞬:一個人把一塊地圈起來,並宣稱是自己的。從此,不平等開始了,初民的自由喪失了。

只要crypto中的自由土地被一塊塊圈起來,無論是通過代幣投票,還是通過全員公投,無疑都是更顯而易見的dystopia。

問題從不在於權力的分配,而在於,crypto世界裡違背自由選擇的權力根本不應該存在。權力平等化的嘗試就是潘多拉的盒子,只會催生出更多、更不受控的權力。

中本聰那篇簡短的論文還被傳閱著,只是現在的crypto已不是當初模樣,而現在的V神也早不是第一次聽到比特幣欣喜若狂的那個少年了。

相比之下,V神出走更遠。

我想起艾倫・金斯堡那句振聾發聵的“我看見這一代最傑出的頭腦毀於瘋狂”。

V神還不至於,只是看到他天才的大腦思考著DC宇宙中的問題,還是有些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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