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美國及其盟友決定懲罰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時，他們利用自己在全球金融體系中的影響力孤立了這個國家，使其經濟陷入癱瘓，盧布貶值。但如果未來各國不再需要這些美國主導的支付網絡，情況又會如何呢?
這也是目前人們對中國的數字人民幣和歐洲央行的數字歐元計劃提出的一個重大問題，而它們僅是世界各地正在測試或研究的許多所謂的央行數字貨幣(CBDC) 的其中兩種。 CBDC 是在數千種加密貨幣崛起的背景下出現的，這些加密貨幣正在迅速顛覆傳統的支付系統，並推動央行官員進行創新以參與競爭。
這種局面並非首次出現。在過去，消費者和企業曾一度使用大量私人發行的鈔票進行交易，直到在19 世紀和20 世紀初，央行壟斷了貨幣發行，結束了這種混亂局面。如今，政策制定者面臨著一個類似的挑戰，即試圖維持他們在全球貨幣供應中的影響力。
CBDC 的目標是使支付系統更安全、更快、更便宜和更可靠。數字貨幣還可以為貧困國家的政府提供代替其不發達的銀行系統的另一種選擇，或幫助當局在危機期間迅速為公民提供救生資金。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 估計，大約有100 個國家已經推出或正在考慮CBDC。儘管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 今年3 月發布了一項行政命令，尋求優先研究數字美元，但美國的這個項目仍在醞釀之中。
但貨幣不是已經數字化了嗎？對我們大多數人來說，我們的儲蓄或債務只是電腦或智能手機屏幕上的數字。我們在進行大多數交易時根本不用接觸紙幣或硬幣。
CBDC 在一個重要方面是不同的。我們今天在電腦/手機屏幕上看到的傳統的美元、歐元或人民幣實際上是商業銀行或其他金融機構的負債，這使得它們很容易受到其自身財務健康狀況以及政府採取行動的影響。但CBDC 和實物現金一樣，都是央行的直接負債。理論上，CBDC 允許中央銀行將貨幣直接轉移到個人、公司或其他交易對手的數字錢包，而不需要任何其他銀行或中介；但在實踐中，大多數央行都不願意將私人金融部門完全排除在外。
與大多數創新一樣，CBDC 也有優點和缺點。政府將能夠很容易地追踪CBDC 的動向。這將有助於決策者更好地了解經濟的運行情況。但它也有助於監視公民。鑑於CBDC 可能對經濟產生的巨大影響，它們必須完美地運作，才能得到信任。但在早期，情況並非總是如此。
CBDC 領域一些最積極的國家是較小的欠發達國家，他們不擔心製裁，他們只是試圖為他們的人民解決現實世界的問題。這些問題包括大量的公民沒有銀行賬戶，向世界各地匯款的昂貴系統，甚至是簡單的地理隔離。例如，太平洋上一群使用美元的小島——帕勞(Palau)，有時會出現美分短缺的問題，所以商人們會用糖果作為找零。
以下是對六個已經啟動和運行、正在試點或即將推出的關鍵CBDC 項目的詳細分析。
中國: 數字人民幣(e-CNY)
狀態: 從2020 年開始進行測試
用戶: 1.4 億人，超過150 萬商家
儘管數字人民幣仍處於試點階段，但其用戶數量令人震驚：自2020 年以來，這種虛擬貨幣已在大約12 個地區進行了測試，截至去年年底，個人用戶數量激增至1.4 億，約佔中國人口的十分之一。官方數據顯示，超過150 萬商家接受了數字人民幣。中國還沒有正式製定全國推廣的時間表，但預計將有更多城市加入試點。
中國央行採用了數字人民幣的雙層體系，官方名稱為e-CNY。中國人民銀行首先向商業銀行發行e-CNY，然後由商業銀行向公眾進行發行。在試點中，銀行已經成為商家的合作夥伴，通過發放免費的數字現金和消費券，並為購買數字人民幣提供折扣來促進其使用。中國在北京冬季奧運會期間測試了e-CNY，但由於新冠肺炎疫情，奧運會只對少量國內觀眾開放，所以測試的範圍有限。
儘管在主要經濟體中，中國在數字貨幣方面取得了最快的進展，但在推廣e-CNY 方面，中國採取了慎重的做法。由於政府可能跟踪用戶的交易，它面臨著海外的審查和批評。在國內，它還需要克服微信支付(WeChat Pay) 和支付寶(Alipay) 帶來的挑戰，這兩家由中國科技巨頭運營的移動支付平台是絕大多數公眾日常交易所依賴的。中國央行官員表示，e-CNY 錢包收集的交易信息實際上比這些私人平台要少。
儘管一些美國議員擔心數字人民幣可能被用來幫助俄羅斯這樣的國家規避制裁，但中國央行官員強調，e-CNY 主要用於國內零售交易。其目標是讓更多農村地區的人享受到數字支付，同時為公眾提供一個私人平台之外的備用選擇，並使支付系統更高效。
歐元區: 數字歐元
狀態: 正在研究
2018 年，歐洲銀行面臨著兩難境地。時任美國總統特朗普的政府不顧歐洲各國政府的意願，恢復了對伊朗的製裁。為了遵守美國的製裁，歐洲各銀行不顧本國政府的意願，一個接一個地停止了與伊朗貿易有關的支付。歐洲各國政府對特朗普的“第二輪制裁”實施了一項阻止規定，迫使銀行不與他們合作，並試圖創建一個特殊目的的支付工具。儘管如此，數千家企業最終還是被迫切斷了與伊朗的聯繫。
這一事件表明，華盛頓幾乎可以對世界任何地方的銀行施加影響力。歐洲央行(ECB) 注意到了這一點。大約一年半後，當新冠疫情爆發時，對歐元區支付基礎設施主權的擔憂是ECB 開始加速推出數字歐元的一個關鍵原因。
歐洲央行行長克里斯蒂娜·拉加德(Christine Lagarde) 在2020 年9 月的一次演講中表示：“我們有責任確保我們的公民擁有選擇，不能因為其他人的單邊行動而被排除在支付生態系統之外。”數字歐元將“確保主權貨幣仍然是歐洲支付體系的核心”。
數字歐元還將有助於降低與電子支付相關的成本。儘管在疫情期間現金使用量有所下降，但與世界其他地區相比，歐元區的電子支付比例要低得多，部分原因是供應商表示電子支付成本昂貴。歐洲央行不想讓外國服務提供商或加密貨幣在技術改進方面領先。
與其他央行一樣，歐洲央行也在為其數字貨幣嘗試類似比特幣的分佈式賬本技術，但它已經有了一個名為TIPS (Target Instant Payment Settlement) 的即時支付系統，該系統可能會被擴展到允許零售使用。與比特幣和其他加密貨幣使用的區塊鏈不同，它是一個中心化的賬本，這使得它更快，也可能更環保。官員們表示，該計劃的目標是在2020 年前後實現數字歐元的正常運行。
巴西: 數字雷亞爾
狀態: 即將在2022 年開始測試
作為拉丁美洲最大的經濟體，巴西將於今年下半年在部分地區測試其數字貨幣。對於巴西央行行長羅伯托·坎波斯·內托(Roberto Campos Neto) 來說，在巴西向更快、更便宜、更包容的支付系統演進的過程中，數字雷亞爾(Digital Real) 是很自然的下一步。
“我們希望它將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與銀行賬戶、支付賬戶、信用卡和實物貨幣一起使用，”他在11 月底的一次在線活動上說道。
巴西在初期階段對數字貨幣的雄心是促進投資和創新，而不是作為一種傳統的支付手段。巴西和世界各地的公司紛紛提出可以用數字貨幣推動各種項目的建議。例如，創建數字代幣，用於代表車輛和房地產的所有權，或者用於為農村地區的小型企業和項目提供融資，這些企業和項目使用傳統貨幣的成本更高，甚至不可行。
“我們想要增加一些巴西尚未存在的服務，比如新的支付和結算方式——我們將數字雷亞爾視為智能支付平台的基礎，”巴西中央銀行負責數字雷亞爾工作組的Fabio Araújo 說道。
數字雷亞爾將建立在現有項目的基礎上，包括巴西的即時支付平台Pix 和開放式銀行，後者是金融機構的數據系統，客戶可以在其中分享他們的個人信息。 Pix 已經取得了成功，超過1.13 億巴西人和800 萬家公司使用它進行即時支付或轉賬。但政府已經排除了允許巴西人直接在央行而不是商業銀行開立賬戶的可能性。
Araújo 表示：“我們希望保持與金融體系的合作關係，並向新的企業和金融科技公司敞開大門。”
允許從數字貨幣到實物貨幣的轉換是數字雷亞爾想要實現的一個目標，這意味著巴西人可以在銀行賬戶或電子錢包中持有CBDC，同時仍然從ATM 機中提取現金。這在2024 年之前不會發生，因為這需要修改立法，允許數字貨幣流通。
截至目前，巴西央行正在與私營企業合作一系列項目，這些項目將在全國各地的小城市和其他地方實施。
“我們希望巴西人與數字雷亞爾有一種非常自然的關係，”Araújo 說道。 “它是關於允許公民進行過去很難實現的交易。”
尼日利亞: eNaira
狀態: 2021 年10 月推出
用戶: 截至今年1月底約有700,000 用戶
尼日利亞希望其CBDC 將為更多公民帶來基本的金融服務，但到目前為止進展緩慢。尼日利亞央行表示，eNaira 已於2021 年10 月開始流通，目的是改善貨幣政策，促進金融包容性，允許居民增加來自生活中國外的尼日利亞人的匯款，並提高交易效率。去年，該監管機構在禁止金融機構進行加密貨幣交易後加快了eNaira 項目的實施。該監管機構表示，加密貨幣對金融系統構成了威脅。
這個西非國家一直未能實現將更多公民納入受監管的金融體系的目標。根據追踪數據的發展組織Enhancing Financial Innovation & Access 的數據，到2020 年底，尼日利亞近36% 的成年人沒有銀行賬戶。該政府2013 年的目標是到2020 年將這一比例降至20%。
eNaira 也在掙扎著實現其目標。沒有足夠多的人了解eNaira，特別是在農村地區。到目前為止，它只對銀行客戶開放，央行在決定何時向無銀行賬戶的人提供eNaira 之前需要監測eNaira 的安全性。為了該平台的安全，用戶需要一部智能手機和銀行的生物識別驗證號(BVN)。但即使是那些有資格的人也不一定能把電子錢包和他們的BVN 連接起來。
個人用戶的稀缺減緩了商戶的採用。據拉各斯的ThisDay 報導，截至1 月底，2 億人口中約有70 萬名客戶參與了該計劃。該國央行行長Godwin Emefield 今年1月表示，只有不到10% 的eNaira 交易是個人對個人或個人對商家的交易，而約90% 的交易涉及銀行。
為了實現eNaira 的成功，它“需要更多的消費者下載並為錢包提供資金，而且錢包需要具有吸引消費者和商家的多用途，” Renaissance Capital 的Adesoji Solanke 說道。
該國央行行長Godwin Emefield 表示，尼日利亞正在與銀行合作解決技術問題，使其更容易註冊，包括讓沒有智能手機的尼日利亞人使用這種貨幣。該央行正在努力讓更多人了解eNaira，並邀請金融科技公司在這個虛擬平台上創建產品，以增加支付和擴大滲透，這位行長說道。
東加勒比: DCash
狀態: 2021 年推出試點
用戶: 4,000 多人，120 個商家
2021 年4 月，La Soufrière 火山爆發，將聖文森特和格林納丁斯(Saint Vincent and the Grenadines) 的許多島嶼覆蓋在火山灰中，迫使超過2 萬人——幾乎佔人口的五分之一——離開。疏散人員排了幾個小時的隊等待匯款，而匯款可能需要幾天時間才能結清，而且還要支付高昂的費用。
東加勒比中央銀行(ECCB)——8個島國使用的東加勒比元的發行機構——找到了一個解決辦法。在此次火山爆發的一個月之前，該銀行已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創建CBDC 的貨幣聯盟。因此，該行加快了對聖文森特的計劃，到2021 年7 月，該行已經為受難的居民提供了使用DCash 的渠道。借助DCash，任何擁有手機和數字錢包的人都可以立即免費接收電子貨幣。
資金的流入——尤其是來自鄰近島嶼的親戚——幫助啟動了恢復工作。 ECCB 金融科技工作組主席Sharmyn Powell 表示，DCash 允許人們在與社區隔絕時遠程支付服務費用。她表示，與其他中央銀行一樣，ECCB 引入DCash 的主要原因是讓更多的人進入金融體系，並促進地區經濟。
“如果你想要創新，你就必須有一個支持創新的支付平台，”她說道。 “如果你想增強競爭力和促進各國內部的貿易，你就需要一種支付方式，讓人們相信他們可以快速、實時地進行結算。”
在緊急情況下尤其如此。當巴哈馬在2020 年推出世界上第一個CBDC (即Sand Dollar) 時，其中一個動機是能夠在颶風後為廣布的島嶼提供資金。牙買加和海地對自己的CBDC 也有類似的雄心。
DCash 最初的推出並不順利。 Sharmyn Powell 表示，儘管有4000 多人下載了DCash 錢包， 120 多個商家接受了DCash，但新冠病毒和技術故障阻礙了它的普及。今年1 月，該貨幣平台崩潰，ECCB 花了近兩個月時間才使其完全恢復。
即便如此，安提瓜和巴布達、多米尼加、格林納達、蒙特塞拉特、聖基茨和尼維斯、聖盧西亞、聖文森特和格林納丁斯都在使用DCash 這種電子貨幣。 ECCB 的最後一個貨幣聯盟成員國安圭拉預計將很快上線。 Sharmyn Powell 表示，隨後將對DCash 進行更廣泛的營銷和教育推廣。
她預測，“在接下來的六個月左右，我們將看到DCash 在整個貨幣聯盟的滲透呈現出一幅全新的畫面。我們將走出困境，變得比以前更強大。”
馬紹爾群島: Sov
狀態: 2018年成為法定貨幣，仍在開發中
在馬紹爾群島，人們或貨幣的流動並不容易。這個國家大約68000 人口分佈在1100 個島嶼和小島上，而這些島嶼和小島分佈在75 萬平方英里的太平洋上。
該國在2018 年通過了一項法律，使以“區塊鏈”為基礎的數字貨幣Sov 成為法定貨幣。其供應增長被限制在每年4%，以控制通貨膨脹。普華永道加密貨幣業務負責人Henri Arslanian 表示：“如果你想要一種由政府發行的去中心化加密貨幣，它是最接近比特幣的了。”
太平洋地區人口分散和隔離的其他國家也在開展自己的CBDC 項目。
帕勞(Palau) 的總統Surangel Whipps Jr. 表示：“我們已經短缺了1美分和25美分硬幣。”有時候，人們甚至“用一塊糖代替硬幣”。
這個太平洋群島已經與加密公司Ripple 建立了合作夥伴關係，以製定一個數字貨幣戰略。 Whipps 看到了穩定幣的潛力。穩定幣是一種旨在跟踪傳統貨幣或其他基於美元的資產價值的加密貨幣。
“創新來自需要創造這些東西的經濟體，”大西洋理事會地緣經濟中心主任Josh Lipsky說道。 “更大的經濟體正在關注它們，看它們是否可以應用這一點。”
來源：Bloomberg Markets
撰文：Joanna Ossinger & Carolynn Loo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