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方周末特約撰稿陸宇婷
責任編輯|劉悠翔
“第一天玩這個遊戲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超級馬里奧。”新媒體從業者艾淇告訴南方周末,“拿著手機每走一段路後能獲得代幣獎勵,代幣增加時還有相應的音效,感覺自己就像一台被算法奴役的礦機,運行著挖礦。”
這個遊戲名為StepN,是一款區塊鏈遊戲,主打“move to earn”——靠運動獲取收益,又被稱作“跑賺”。玩家購買項目方發售的NFT(非同質化代幣,鑄造到區塊鏈上的圖片、音樂、視頻等內容)運動鞋後,每天可以通過戶外步行、慢跑或者跑步來賺取數字代幣。
這種虛擬鞋的價格遠高於實體運動鞋,高峰期最便宜的鞋款也需要8000元人民幣一雙,但運動一個月的收益就能夠覆蓋成本,投資回報比相對較高,且回報方式簡單,只需要運動起來就能賺錢。項目於2021年年底開放,目前註冊仍需邀請碼。根據官網數據,截至2022年7月4日,StepN用戶運動總里程超過6770萬公里,燃燒卡路里超過453萬kcal。
StepN用戶及總運動數據(截至2022年7月4日)。 (資料圖/ 圖)
1“入坑”Web3.0
“跑步賺錢”遊戲屬於“Web 3.0項目”。
2021年12月9日,美國眾議院聽證會,共和黨眾議員帕特里克·麥克亨利表示,加密貨幣對未來的影響可能比互聯網還大,因此需要“確保Web 3.0革命發生在美國”。 Web3.0,一個尚未到來就被討論得火熱的概念,意在推翻Web2.0時代巨頭平台的掌控,建立起“去中心化”的、“人人都能真正掌握”的互聯網。
目前對Web3.0的討論更多集中在區塊鏈世界——從2008年第一個創世型項目比特幣的誕生開始,區塊鏈技術就成了“去中心化”的代名詞。有十多年從業經驗的健身教練辛柯堯對於Web3.0的了解最初也來自比特幣。辛柯堯是從指導的健身客戶口中聽說比特幣的,當時一枚比特幣的價格只有幾百元人民幣,他覺得這東西看起來“是個典型的龐氏騙局”,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往裡投入全副身家。
誕生之初,比特幣更像是專屬於密碼朋克人群的亞文化,圈外人很難將一串代碼與貨幣聯繫在一起。經過十餘年的發展,一枚比特幣的價格最高超過了7萬美元,區塊鏈項目也日新月異,不但出現了各種新的數字金融項目,更出現了以NFT為基礎的收藏品和區塊鏈遊戲。有健身客戶給辛柯堯介紹過一些NFT項目,比如地板價從0.08ETH(一種數字貨幣,最高價格超過4600美元/枚)到89ETH,漲了上千倍的“無聊猿”。這個系列由一萬張不同的猿猴圖片組成,NBA冠軍斯蒂芬·庫裡、巴西球星內馬爾、音樂人周杰倫等都是項目持有者。在辛柯堯看來,無聊猿等NFT項目沒有直接價值,項目自帶的社交屬性對於自己也沒有太大意義,“我都覺得自己用不到、接受不了”。
和辛柯堯類似,互聯網金融從業者汪聞照也很早就了解區塊鏈世界。他曾經在2014年花幾千元買過一個比特幣,後來由於加密錢包的密鑰(一串隨機字母數字,用於證明錢包所有權)丟失,就沒再加入。作為產品經理的汪聞照從三年前開始關注Web3.0項目,但一直有種“金融遊戲”“大家都在炒幣”的感覺,他在等“真正讓自己眼前一亮的項目”。
StepN成為了兩人的Web3.0入口。辛柯堯在2022年3月聽健身客戶介紹,被“跑步就能賺錢”這個簡單的概念吸引,這件事他能夠理解和認可,“至少真正做到了線下監督人們鍛煉”。加上和介紹人關係很好,辛柯堯開始主動了解“跑賺”,並在六天后入手了第一雙虛擬鞋。購買虛擬鞋前,辛柯堯是個連加密數字錢包都不知道怎麼設置的人,錢包和軟件裡的英文單詞也不怎麼看得懂,還是在介紹人的幫助下才完成購買。
辛柯堯跑賺了一個月後,汪聞照從朋友那裡聽到這個項目。當時的汪聞照剛因為無法堅持運動取消續訂了某健身應用的線上會員。取消之前他買過兩年會員,花了七百多元,卻一共只運動了三個月,而且是“間斷運動”。
花了半天大概了解項目後,汪聞照覺得它比之前的Web3.0遊戲項目更吸引人,不需要學習新的遊戲世界觀,只要挑個適合自己速度的鞋去走路或者跑步。
於是,仍舊想讓自己運動起來的汪聞照買下了第一雙虛擬跑鞋。
2“不跑也得逼著自己跑。”
買下第一雙鞋後,辛柯堯迅速開啟了跑賺。按照遊戲規定,每雙鞋子每天有一定的能量,能量決定擁有者能夠用虛擬鞋跑賺的時間,能量用完後,即使拿虛擬鞋跑步也不生成代幣。辛柯堯買的那雙鞋一天能跑賺十分鐘,後來他又買了兩雙新鞋,增加每天的跑步時間與收益。接受采訪時,辛柯堯每天需要跑五十分鐘,大概還有一個多月能夠跑回本金:“有時候晚上12點才開始跑,下雨也不能停,不跑也得逼著自己跑。”
汪聞照最開始買的也是一雙虛擬跑鞋,跑步時必須保持每小時8-20公里的速度才能獲得收益。跑了一次,汪聞照的腿就不行了,第二天一走路就痛,膝蓋也不怎麼能動。於是他換了一雙配速要求為每小時4-10公里的慢跑鞋,並給自己買了一對護膝,戴著護膝開始“走賺”。
第一個星期裡,汪聞照仔細研究了項目方和項目本身的金融模式,得出一個月回本不困難,且項目在一個月內也不會崩盤的結論。汪聞照買了能讓自己每天走一小時左右的鞋子,並製作了一個記錄每天收益的表格。
最初,汪聞照經常會覺得頭濛濛的,身體狀態不好,不想也不適合出門運動。但是每次打開App看到自己的能量條滿了就“有點強迫症”,拖著自己下樓走走。後來他發現,自己不舒服的時候如果能出去走走跑跑,精神狀態會變好:“現在最大的感受就是我要去走一走,讓自己快樂一下,像做個按摩一樣。”
除去鞋子的買賣和走路跑步,用戶還可以選擇已有的任意兩雙鞋子組合“生”鞋盒,鞋盒裡有一定概率能開出稀有度不同的鞋子,每雙鞋能“生”七次。開鞋盒與開盲盒的體驗類似,但開出來的鞋子會直接影響後續收益。
兩雙鞋組合“生”出鞋盒(左),開鞋盒得到新鞋(右)。 (資料圖/ 圖)
接受采訪的跑/走賺用戶們基本都會和身邊朋友交流開盲盒的經驗。艾淇每次開盲盒前會把自己養的貓抱起來,搓一搓它的兩隻爪子,用貓的爪子來開鞋盒,“比我自己開出來的好很多”,網上也有很多人在開盲盒的時候放《綠光》《藍精靈》等背景音樂,以祈求能夠開出罕見的綠鞋和稀有的藍鞋。
“生”鞋後,汪聞照的鞋出現了富餘,不能再給自己增加走賺時間。他想起了因為抑鬱而待在老家的堂弟。堂弟原來是一名廚師,出現精神問題後被辭退,回家治療了五年一直沒有比較大的好轉。汪聞照註冊了一個新的賬號,把自己富餘的鞋轉送到這個賬號上,聯繫堂弟出去跑。
高中時期拿過學校長跑冠軍的堂弟接受了這個建議。第二天,汪聞照語音指導堂弟完成了第一次跑賺。跑完之後,很久沒運動的堂弟告訴汪聞照自己還挺累的,身體有點吃不消,“不過能堅持”。
一段時間後,堂弟開始主動給汪聞照發消息,把跑步路上的風景、跑賺的收穫分享給汪聞照,這是以前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再後來,堂弟拿著一雙每天只能跑賺10分鐘的鞋跑了整整50分鐘,汪聞照提醒他一天只有前10分鐘有收益,堂弟回复:“哥,我知道,謝謝你,是我自己想跑的。”
堂弟給汪聞照分享的跑步路上的海景。 (受訪者供圖/ 圖)
3“這是不是龐氏騙局”
25歲的Gino靠StepN賺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生活在澳洲的她2021年開始接觸加密貨幣,抱著“金融騙局賺一波就走”的心態買了韭菜幣,但在上面虧了錢:“投的不多,沒了就當去澳門玩了。我比較喜歡去試,錯了也沒關係。”
這之後,Gino因為從小喜歡的藝術家藤原浩而知道併入手了第一個NFT,但這個項目,包括Gino後來入手的杰倫熊(NFT圖片項目Phanta Bear)都沒有為Gino帶來什麼收益:“NFT其實99%都是韭菜,只有前1%的項目有人在不停炒,但是又很貴。”
2022年2月,在一個虧本的NFT項目群裡,Gino第一次聽說了StepN。她同樣被鍛煉的理念吸引,購買了三雙鞋入場,開始了走賺。入場以來,Gino隔段時間就會再次投資買新鞋,並給身邊的人買,最多的時候在不同賬號上擁有55雙虛擬鞋。
為了使賺錢效率最大化,每雙新鞋買來後都需要先升級。按照規定,鞋子每升一級需要等幾個小時才能升下一級,而“為了抓緊項目週期掙錢,榨乾它的每一滴油水,就要無縫銜接地升級”。為了無縫銜接,Gino會設置很多深夜的鬧鐘,鬧鐘響後“迷迷糊糊地拿著手機點一下就暈過去”。這樣的場景一個晚上可能會重複兩三次。
鞋子數量穩定後,Gino自己使用的賬號上每天需要走一個小時四十分鐘,2月底到5月中旬,軟件記錄的里程數累計達到600公里:“我是一個從小就三分鐘熱度的人,一本書都很難看完,但是當我回頭看自己走出的路程居然已經能從四川走到重慶,還是有成就感。”在這個過程中,Gino磨出過水泡,摔過不知多少次跤,也在很多暴雨天披著雨衣走在路上。
Gino的StepN走路記錄。 (受訪者供圖/ 圖)
35歲的互聯網工作者Lu也是一名風雨無阻的虛擬鞋運動者,2022年3月初購買了第一雙虛擬跑鞋後,固定每天早起跑步。使用虛擬鞋之前,Lu本身就有一年多的戶外跑習慣,每週會跑三到四次,就連下雪天也不例外——他說雪後其實地面根本不滑,只是需要費勁把腳拔出來。
參與到該虛擬鞋項目的很多人都會像Lu一樣自發向身邊人分享,不少人聽了都會問“這是不是龐氏騙局”。辛柯堯自認為還沒有完全明白區塊鏈邏輯和經濟形勢,也在5月份見證了擁有權威機構背書的區塊鏈項目Luna的崩盤:在兩天內蒸發了400億美元的市值,幣價從超過一百美元跌到不及萬分之一美元。他表示:“如果項目方真的捲盤跑,我就把自己養成的鍛煉習慣當風險對沖了,畢竟每天跑十公里,一個月瘦了二十斤。”
“在主打去中心化的Web3.0中,每個人都相當於在風投,就看能不能在泡沫中把錢賺了,以及這個企業會成長到什麼樣,是否能創造出外部價值。” 作為金融從業人員,汪聞照這樣概括自己和朋友的討論結果。
項目聯合創始人Yawn Rong在一次訪談中也說道:“龐氏本身是不產生價值的,但如果你有一個NFT市場,項目有資金進入,完全可以用掙的資金去補貼你的用戶,比如一年我賺一個億,拿出5000萬來補用戶。如果我沒有這個市場,就沒有東西可以補,就會陷入龐氏問題,因為這個時候才是前面進的人賺後面人的錢。”
2022年5月的一個工作日,Gino和往常一樣開車上班。在路上,她突然得知數字貨幣Luna爆雷狂跌、可能會帶垮整個市場的噩耗,群內所有的大佬都看空。看到消息的瞬間,Gino把車停在馬路邊,掏出自己的八台手機,開始瘋狂地賣鞋子和App裡還沒變現的代幣,拋了一半。
“當時大家都很恐慌,我連班都不想上了,甚至產生了辭職的想法。”Gino告訴南方周末,自己一周的工資都沒有在StepN裡面走一天路掙的錢多,如今後者大跌,也還沒降到自己入場時的數額。
大跌風波過去後,Gino繼續每天走一小時四十分鐘的路,用剩下的鞋繼續“生”新鞋,擁有的鞋子數量又達到了54雙。
大跌後,汪聞照堂弟覺得雖然賺得少,跑步還是很舒服的,所以仍在堅持跑步。汪聞照告訴南方周末:“可能沒有錢的原動力他不會跑出去,可能這個事情的意義也不在於項目的價值,但是它確確實實發生在我身上了。”
(應受訪者要求,艾淇、辛柯堯、汪聞照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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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