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I 鄔宇琛
報導I 投資界PEdaily
三個月,換了三個方向。
今年春天,北京某出海互聯網公司在內部籌劃起一個新的項目,項目直指風口——Web3。毫無Web3經驗的互聯網運營經理吳欣,也是我朋友,被緊急調動參與項目的開發。但項目的進展並不如想像中順利,在改動了多次項目方向後,最終公司決定停掉這一項目。
無獨有偶,一位Web3創業者也在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的經歷——海歸背景,去年底在深圳開始了Web3項目創業,天使輪資金快花完了,但至今下一輪融資遙遙無期。 “原本信心很足,但見了一次次VC後現在開始自我懷疑。”未來兩個月內再不完成融資,自己就關掉公司重新找工作。
半年過去,Web3從喧囂到漸漸沉寂。聞聲趕來的創業隊伍,彷彿還在半路就接到了噩耗。這是今年VC圈最具爭議的賽道,如今也可能是熄滅最快的賽道。
一個匆匆夭折的Web3項目
“無意義的加班”,吳欣心裡這麼想著。
那是公司Web3項目進行到如火如荼的中段。項目組每天都開會到晚上,吳欣聽了兩個小時的會議,卻發現大家似乎陷入了沒有意義的討論。 “沒有人給Web3一個明確定義,各種抽象的詞彙貫穿到會議結束,我發現大家好像講了一堆很空洞的內容”。那一段日子,吳欣暗自投遞了多份簡歷,她開始相信,是Web3讓眼前的工作變得痛苦了。
一切還要從今年年初說起,彼時直屬領導突然找到吳欣,讓她了解一下什麼是“NFT”和“Crypto”(加密貨幣)。她感到莫名其妙,在互聯網行業待了這麼些年,她從來沒聽到過這兩個詞。
吳欣已經在一家業內知名的互聯網大廠工作了幾年,職位是海外運營,base北京。但今年開始,領導要求她遷入新的項目組,開始籌備Web3項目。所在公司是一家知名的互聯網上市公司,臨時開新項目見怪不怪。
毫無疑問,這是一次試水。公司剛剛招了一名有Web3經驗的社區運營,但除此之外,整個Web3項目的團隊人員都從原有的互聯網運營團隊裡挑選。沒有人對Web3熟悉,“領導可能也只是看了一些文章和報告,覺得這是風口,就讓我們做了。”
什麼是Web3?吳欣至今依然說不清楚。 2014年,以太坊創始人Gavin Wood在一篇博客中提出Web3的概念,這似乎是一種全新的互聯網運行模式:信息將讓用戶自己發布、保管、不可追溯並且永不被洩露,即“去中心化的網絡”。劍橋大學貝內特公共政策研究所將Web3定義為,“假定的下一代網絡技術、法律和支付基礎設施——包括區塊鏈、智能合約和加密貨幣”。
這一概念從2021年開始火爆。彼時比特幣價格衝上69000美元的高度,僅NFT去年就產生了超過220億美元的交易量,財富噴湧。於是,矽谷巨頭紛紛下場Web3,Twitter和Reddit率先開始試驗自己的Web3項目,Meta、谷歌、亞馬遜、eBay等美國互聯網公司緊隨其後。一級市場上,僅2021年,風險投資公司在與數字加密貨幣項目上的投資就已經逾270億美元。
很顯然,沒有人想錯過蛋糕,包括吳欣的公司。按照領導的想法,新的Web3項目需要學習,但原有的APP運營還是要繼續幹。新年過後,吳欣和同事們同時投入了新舊兩個世代的互聯網中。
然而僅僅過了3個月的時間,吳欣就感覺項目要黃了。幾乎是每個月,項目都會更換一次大方向,完全推翻之前做的工作,按照領導的意思做一個新的東西,而每個方向都需要花費吳欣和團隊大量的研究調研時間。一開始,團隊想要做模仿Opensea(NFT交易平台),緊接著又想要添加上Mirror(Web3博客平台)的功能。後來,團隊決定仿製某個眾籌平台,放棄之前探索過的Mirror和Opensea。
儘管領導會安慰大家,“Web3是一個全新的領域,推翻重做是很正常的”。但公司最終沒有接受這樣的進度。夏天臨近,項目進度止步不前,Web3項目組被解散了,“上面不認為這個項目值得投錢”。
Web3的夢想正式告吹。
Web3為何干不下去?
一家互聯網公司闖入Web3是一種什麼體驗?
最先面臨的都是大量的新知識和“行業黑話”。在Web3項目開始的早期,與Web3相關的中文資料少之又少,吳欣需要閱讀大量的英文資料,大量的術語無疑為學習增加了門檻。
3個月前,美國紅杉將推特的簽名改為了:“Mainnet faucet. We help the daring buidl legendary DAOs from idea to token airdrops. LFG”,這句話中出現了六個加密貨幣的行業術語,在紅杉也表露了進軍加密貨幣投資的決心同時,也能夠說明Web3領域有多抽象。
“沒有任何基礎的人去學習Web3非常痛苦。”這是吳欣的真實體會。而對項目損耗更大的或許是共識的稀缺。在Web3領域,“共識”一詞經常被提及。 NFT的價值需要人們擁有共識,虛擬資產的價值需要人們擁有共識——整個Web3都需要用戶有共識:對自己的數據和財產擁有所有權和自主權。
但吳欣很快就發現了自己對這套說法的不信任。 “一個非常重要的特徵就是去中心化,但我們作為一個公司,做的所有都一定是中心化的,為了盈利的,那麼是不是就和去中心化相悖了?”
這種懷疑伴隨著變更頻繁的項目計劃不斷加深。吳欣在完成一個市場調研後的一周,另一個新的市場調研任務就被派發下來,而之前的調研被完全推翻。在全新的領域,最保險的創業模式就是模仿,但Web3行業每天都在湧入大量的產品,在搞清楚模仿誰之前,就要一遍遍的試錯。
隨著時間的推移,吳欣也發現了項目組的變化。在Web3項目進程早期,團隊裡面國外的同事對Web3更有熱情,英文文檔沒有閱讀障礙,學習速度更快。但方向一改再改的情況下,外國員工也變得有些抗拒,“語氣和麵色都不太好看,大家都禁不住做那麼多無用的勞動。”
一次會議讓吳欣徹底意識到這個項目的生命可能時日不多:產品經理不認可運營做的東西,但產品經理在幹嘛,身為運營的吳欣卻不知道。
“產品認為運營的工作他們也能做,那麼運營就可有可無了。部門內部協調出了問題”。一位區塊鏈產品經理也在社交平台透露了自己相似的擔憂,“非技術人員硬著頭皮從事區塊鏈行業做產品,技術(人員)啥都懂,技術自己都可以做產品了”。不明確的分工讓Web3項目組內部危機四伏。
公司項目終止不久後,被稱為“幣圈茅台”的Luna幣大跌,各種數字幣的市值蒸發約4000億美元。吳欣看到這個新聞時心想,“還好黃了”。
當美元VC去新加坡看Web3
吳欣所在的Web3項目組失敗,只是一剪掠影。
今年4月,美團聯合創始人王慧文將即刻App簽名改為:正在學習Crypto。業內知名的退休程序員郭宇也公開表示正在研究Web3。互聯網大廠熱情高漲——騰訊創立自己的XR部門,字節收編了一個元宇宙團隊,B站在5月推出首個出海Web3項目“Cheers Up period”,阿里在海外宣布了提供NFT解決方案,映客甚至更名為映宇宙,決定all in Web3。
而VC圈中,以美元基金那一波朋友尤為激動。
“當年投TMT的那波朋友,開始去新加坡看Web3項目了。”深圳某VC投資人透露,身邊一些美元基金朋友,原本大多都有豐富的海外求學和生活背景,今年不少人選擇出海——要么在東南亞尋找消費互聯網項目,要么去新加坡看看Web3。
但真正嚐到蛋糕的人還沒出現。北京一家雙幣基金的合夥人方桐向投資界透露,其所在國際基金的海外團隊在Web3項目出手上非常激進,中國團隊卻十分猶豫。
她至今還記得無數次尷尬的問答。今年以來,自己收到了關於Web3的BP越來越多,也見了不少Web3創業者,可是每當方桐問到為什麼一定要給數據“上鍊”時,對方就開始含糊不清。印象深刻的是一個Web3創業者說,希望通過分潤的方法鼓勵大家開放和共享數據,但馬上就被方桐打斷,“這個事兒傳統互聯網不能做嗎?”對話開始語無倫次。
傳統VC和投資委員會很難對這樣的項目投通過票。 “這沒有辦法說服我們用傳統的商業價值去衡量項目標準。”方桐說。 “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和應用價值。所有的經濟模型都建立在後來者接盤之上,只有後面有人來接盤,前面的人才可以賺到錢,這個盤子可以設計出非常多的激勵機制,讓大家覺得進來就可以賺錢,所以就變成了看誰的盤子設計得好,能吸引到更多的人來接盤。”
在Web3創業者思林眼裡,投機者和泡沫到處都是。一級市場上,VC們搶著入局,但卻對Web3不甚了解。他記得,一家CVC帶了幾個人來聊Web3,假裝自己要入局,但實際上沒有任何輸出。事後,思林把這視作“白嫖”。
而在創業圈子裡,投機變得更加露骨。在一個近400人的創業群聊裡,他甚至看過創始人賺了一筆之後就決定放棄項目。而一個Web3求職者也在社交平台上表示,自己曾在國內的NFT創業公司實習,但入職一個月後無人發工資,最後憤而離職。
現在,方桐會不斷地提醒團隊,“清醒,清醒,清醒”。
騰訊已經敲響了警鐘
推特創始人傑克多西曾是一名比特幣愛好者,但去年12月,他在推特上怒斥Web3成為了“風險投資公司的玩物”,矛頭直指在Web3領域出手闊綽的美國風投基金a16z。 “用戶實際上並不擁有Web3,但這是一個以去中心化和社區為榮的運動。”
矛盾和分歧至今還在。不久前,專欄作家和a16z的明星投資人Marc Andreessen進行了一場對話,這場對話形似方桐所經歷過的對談,充滿了卡殼和難以解釋的抽象詞彙。這不免讓人懷疑,Web3的未來到底在哪?或者,它真的有未來嗎?
最新拉響警鐘的是騰訊。據報導,騰訊內部人士透露, 騰訊正計劃在本週裁撤“幻核”業務,這一消息在幻核基幹已經進行了傳達。界面新聞也從知情人士處獲悉,此事基本屬實,早在7 月初幻核對外的業務就已停止。
騰訊幻核上線於2021年8月。彼時國內的NFT熱潮轟轟烈烈,當時支付寶聯合敦煌美術研究所發布了兩款NFT 皮膚,價格一度被炒到了100 多萬。
隨後,騰訊上線了NFT 發售平台幻核App。在不少行業人士和數藏圈玩家看來,幻核已經是國內頭部數字藏品平台。今年3月,幻核將平台中的NFT字樣徹底抹去,調整為“數字藏品”。此外,微信還對對炒作和二次售賣數字藏品的公眾號及小程序進行了整治。這一監管行為與NFT市場的熊市重合,讓數字藏品圈受到重挫。
除了合規風險,幻核還多次面臨滯銷的問題。以今年6月的《弘一法師書法格言屏數字臻品》和《十竹齋畫譜》為例,兩款數字藏品都在沒售完的情況下就關閉了交易。在部分社交媒體上,有數藏圈玩家直言表示“幻核是智商稅”。
數字藏品和國外NFT概念最大的不同在於,數字藏品無法自由進行二級交易。 NFT本質和比特幣、以太坊一樣,屬於代幣的一種形式,天然具備一定的金融屬性,但我國對虛擬貨幣炒作一直持禁止態度,數字藏品就屏蔽了NFT的金融屬性,採用聯盟鏈技術支持,並限制二級交易。
幻核的疑似終止,一定程度上也預示著國內Web3公司可能遭遇的風險,這也是所有Web3創業者都需要面對的問題。
(文中部分受訪者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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