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藏品“炒”起潮落:接盤遊戲崩了賺錢“美夢”醒了

回想過去幾個月買賣數字藏品的經歷,23歲的小賀彷彿經歷“大夢一場”。他去年大學畢業,今年經同學介紹入場,經歷行情暴漲、暴跌,曾經一夜富貴,也在下跌過程中趕緊逃離,8月24日,他在接到記者電話時說,“以後再也不玩這個了。”

不再玩的還有浩哥。

今年3月,有人告訴浩哥,數字藏品是普通人距離財富自由最近的一次機會!於是,他便跟著那位朋友來到iBox。浩哥以前炒過鞋,但鞋如今已不好搶,且不如數字藏品利潤高。來了這幾個月,浩哥用自己的錢見證了這場瘋狂,也受到了驚嚇。現在,他對iBox深惡痛絕。 “在我眼裡,數字藏品沒有所謂的稀有、喜歡,有的不過是它能給我帶來多大利益。”陳銘——另一位從潮玩圈來到數字藏品圈的炒家,據說玩了1年賺了30倍,他直截了當地告訴記者:數字藏品的價值,就是能找到接盤的人,如果哪天找不到了,藏品就只不過是一張圖片而已。

2022年8月,這場接盤遊戲接近崩盤。年初戳破屏幕都搶不到的大型數字藏品平台上,開始出現滯銷。曾經9000元能賣出的藏品,現在只能能賣1000多元,曾經業界廣為傳說的珍稀藏品,也開始降價售賣。

8月16日,騰訊旗下的幻核宣布停售數字藏品,這個已經遇冷的行業,再次被潑上了一盆冷水。

暴跌之後

雖然8月16日才正式宣布停售,但幻核上的數字藏品一個多月前就賣不動了。

6月27日,幻核發行了6個系列何香凝特展數字藏品,下午3點發售,5點半只賣光了1個系列。每個系列發行3500個,其中有一個剩了2500個。 B站UP主小天當時估計第二天也賣不完。小天對數字藏品有很長時間的研究,他曾經在一個多月內,每天早上9點玩到深夜2點,對各平台的動態及藏品價格起伏了若指掌。 8月接受采訪時他告訴記者,他還是高估了幻核,其實3天后都沒賣完,然後幻核撤下了這款藏品。

“當時就覺得不太對勁,2月份時我們根本搶不到幻核上的藏品,後來越來越容易搶到,直到6月,幻核出現了滯銷。”小天說。

出現滯銷的不僅是幻核。其他大平台近期也開始滯銷或價格下跌。據數字藏品垂直媒體NFT見聞報導,8月2日12點,螞蟻集團旗下鯨探發售了藏品“奔向幸福”,售價25元。不同於以往用戶“戳屏”哄搶,這次的發售顯得冷清,大約當天14點23分左右,鯨探將產品進行了下架處理。

小賀逃過的暴跌,發生在另一個數字藏品平台iBox上。他告訴記者,5月初至5月中旬時,iBox上藏品價格炒到非常高,之前做任務時他花10塊錢買到的一個藏品,5月份最低售價竟達1.5萬元。 5月17日上午,iBox上藏品價格突然斷崖式暴跌,他趕緊出手了一些。因為入手比較早,所以他沒有虧本,但少賺了很多。 “很多人高價買的,最近也低價出了,把錢扔進去當了’韭菜’。”

24歲的浩哥今年3月入場前,其實已做好了心理準備,知道這個行業風險奇高,但面臨如此大跌,他的心態還是有些崩了,因為跌的超出底線,簡直都要歸零了。他花5000元買了一個“藥水”藏品,5月中旬漲到9000元,到了5月17日直接跌到900元,到8月19日他看了一下,價格是600元。

那幾天,浩哥快速賣掉了一些藏品,如今總體算下來賺了1000元,他有個朋友花了三四萬元買的藏品,跌到只剩幾千塊錢。 “不虧就是賺,我已經超越百分之八九十的人。”他和朋友互相這樣安慰對方。

夢醒時分

從2、3月份爆火到5、6月份暴跌,國內數字藏品的熱度持續了僅數月有餘。這個快漲快跌的速度超出了很多人的想像。

與大多數玩家一樣,小賀玩數字藏品的主要原因是想賺錢。今年年初,小賀每天都能看到國外數字藏品火爆的新聞,佳士得拍賣藝術家Beeple的數字藏品賣了近7000萬美元,12歲印度男孩靠NFT賺了100萬美元他就跟著朋友一起進來了。

3月入場,正是數字藏品尖峰時刻。鯨探的“飛天敦煌”系列初始價格9.9元,炒到了近8000元,翻了800倍。圈內流行的一個段子是:iBox上早期藏品“宙斯”,價格炒到了100萬元,由於平台上最高售價只能是10萬元,無法支付100萬元的高價,有人專門坐飛機趕到賣家家裡,拿出100萬元線下完成了這筆交易。 “太瘋狂了。”小賀向記者感慨說,那時只要出手,幾乎都能賺錢。

事實上,國內國外的數字藏品在那幾個月一起進入狂熱狀態。國外NFT的代表產品是“無聊猿”,這是海外NFT市場中最具影響力的藏品之一,其形象為一隻擬人化猿猴。今年3月,“無聊猿”開發商YugaLabs以40億美元估值完成了4.5億美元的種子輪融資。那段時間,業內外對NFT熱情高漲。

數字藏品創業者、北京車鏈街區科技有限公司創始人張正梟做過互聯網行業研究員,看過很多高融資高估值的科技公司。他向記者感嘆,YugaLabs幾乎是他看過的最誇張的天使輪融資案例,這家公司成立僅1年時間,之前即使估值很高的互聯網公司,天使輪頂多能融資幾千萬美元,少有一下子能融到4.5億美元的。

據01區塊鏈、Forechain不完全統計,截至2022年7月15日,國內數字藏品平台共998家,其中2022年上半年新增數字藏品平台達639家,佔比近90%,其中4月單月新增數字藏品平台多達199家。

高峰時期的數字藏品,只要出手就能賺錢,彷彿一個永遠上升的美夢。美夢並不長,5月17日,小賀早上一醒來,就看到iBox藏品價格狂跌,不斷有人掛出更便宜的價格,前一天能賣上萬元的,跌到了幾千元。盯著屏幕的小賀看到,價格每分每秒都在下跌:5月16日能賣7000多元的藏品,17日只能賣2000多。一些大賣家之前不捨出手的珍品,也開始掛出來售賣。

小天的數字藏品社群中,5月份湧進來很多剛上大學的年輕人,他們在暴跌後大部分人都虧了錢。這些年輕人大多是00後,小天社群中有1000多個人,00後佔比50%。而決心不再玩兒的浩哥也告訴記者,iBox上學生玩的比較多,他們用自己生活費玩,所以大跌之後心態上受不了。

價值何在

國內這波數字藏品的火熱,源頭正是國外NFT熱潮。今年3月,國外NFT產品“無聊猿”的開發商獲得融資時,這個IP已經廣為人知。用紅洞科技創始人張貝龍的話說,創造出無聊猿的BAYC一年時間走了迪士尼公司50年走過的路。紅洞科技是一家數字藏品行業頭部創業公司,完成了2500萬元Pre-A輪融資,目前有幾十萬數字藏品用戶。

無聊猿是一個純粹數字化的形象,它的玩法是,你只要買了這隻猴子,你可以做任何商業行為,不需要經過原公司的授權,可以用它開店,可以印到自己T恤上,這會讓無數人一起擴大這個IP的影響力,正向飛輪就能飛起了。

國內的數字藏品大多數為線下文博、藝術品實體物品的數字化。實習僧聯合創始人陳俊宇在一個短視頻中講述了自己發行數字藏品的流程:他找到一個畫家拿到版權,用高清照相機拍下來作品,再聯繫平台方發行。每一幅數字藏品定價18元,發行1萬份,5秒鐘就能賣18萬。而這樣的數字藏品並沒有影響到畫家真實作品版權,他只是拍了照片,在一段時間內擁有對畫家作品二次製作的權利。

一次賣1萬份數字藏品,買家搶到後真的能增值嗎? “一份多賣這件事本身邏輯就是有問題的。”張貝龍告訴記者,作為收藏品,賣10份、20份可以理解,但一個IP賣兩三萬份,或是一個IP授權多個平台,會損害消費者對數字藏品的心智。

雖然很沉迷數字藏品,小天現在也在懷疑這個行業。最近一個數字藏品平台找到小天,希望幫他們拉人頭找用戶。這個平台是幾個大學剛畢業的學生建立的,加微信後聊了沒幾句就給小天打錢。但小天沒敢答應他們,“風險太高了,他們開了二級市場(可以直接交易的市場),白嫖(指註冊後平台贈送的)的藏品7天就能漲到2000塊,第十天又跌到200塊。前兩天他們又說二級不開了。”

有一次,小天和親戚聊天時說自己在玩數字藏品,親戚直接給了他這樣一句話:這是傳銷啊!小天當時就很失落,開始思考這件事是不是一個騙局,它到底有什麼好處,它造福了哪些人? ”

最近一年時間,雅昌文化集團首席技術官、雅昌藝術網總經理蔣子俊一直在觀察數字藏品行業。他告訴記者,和國外NFT相比,國內目前仍沒找到感覺,更多的停留在流量營銷層面,沒有體現藝術品和藝術行業的特點,處於相對比較早期的探索階段。很多人還在盲人摸象,也有人賺一波快錢就跑了。

與國內相比,國外的NFT產品和社區有綁定,當用戶買了一個NFT藝術品,背後會有社區價值。比如OpenSea會和Twitter、Discord社區綁定,當用戶有了無聊猿頭像,意味著他有了這個社區的勳章和存在感,甚至他可以和馬斯克這些名人在同一個社區圈層裡,有了很多商品之外的社交資本。但國內對於稀缺性的理解比較淺,剛開始賣的是文博數字藏品,並且一個藏品動輒上萬份售賣,授權方也不太懂怎麼運營,到處授權,引起通貨膨脹,平台方也更多地關心流量玩法,整個市場從上中下游都比較混亂。

蔣子俊覺得很可惜,現在這些亂象,即便管理部門不出手監管,也是不可持續的。行業還沒發展起來就滅掉了。

大結局了嗎?

有平台陸續關停或倒下,也有新平台源源不斷冒出來。

雅昌近期上線了一體化運營的數字藏品平台。 7月份,雅昌還聯合中國信通院等一起編寫《中國數字藏品產業圖譜》,希望探索並規約數字藏品行業的健康有序發展。

“在數字藏品的世界裡,什麼運營平台是比較良性的?藝術內容和藝術形式應該是什麼樣的?國內需要達成一些共識。”蔣子俊告訴記者,他現在還不能確定什麼是有價值的,但他表示,肯定不是單純的數字孿生搬運的形式,文博、非遺藏品意義不大,IP簡單搬運的方式已經玩不動了。

蔣子俊認為,國內如果想繼續發展數字藏品,需要從流量模式過渡到價值模式,圍繞年輕用戶尤其是Z世代用戶,聚焦於原生化創作,社區化運營,社區價值增值等去尋求突破。

張正梟現在仍在繼續做數字藏品。他的平台更加細分,製作汽車相關的數字藏品。他告訴記者,行業走向低潮後,如果只有虛擬藏品,可能很難進行下去了,必須嘗試改變。

“Web3.0是下一個未來。”張正梟仍然相信這一點。雖然現在行情不好,市場也相對悲觀,但他對此很堅定。他告訴記者,哪怕以後真的做不了數字藏品,他也會堅持做Web3.0,“這是未來的發展路徑,大方向就是這樣的。”

很多用戶離開的同時,也仍有一小部分人繼續留下。幻核停售後,大部分玩家選擇退款並銷毀藏品,但仍有少部分人繼續持有。小天的社群中,90%的人把幻核藏品退款了,當產品銷毀後,就變得稀缺了,剩下10%的人就想搏一搏,繼續留著,“萬一100塊變1萬塊了呢。”小天自己也留了一副幻核內梵高的藏品,售價188元,屬於稀有款。

“數字藏品可以類比藝術品市場,用戶不一定特別多,但質量會特別高。收藏10年後翻倍升值,在藝術品市場是允許的。也被證明了是一個可以做的事情。”張貝龍告訴記者。

行業沉寂後,張貝龍也希望出現一些變化。國內到目前為止,仍然沒有像“無聊猿”這樣出圈的數字藏品IP,這是從業者接下來應該去做的事,“哪怕只在中國火,哪怕只出來一個S級別項目”。這個S級項目真的出現後,會標誌著數字藏品行業達到了第一個階段,之後很可能又面臨一個衰退期,“我們現在還處於萌芽階段,這一波退潮還什麼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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