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劉教鏈
幾天前,BitMEX創始人Arthur Hayes寫了一篇文章《退出流動性》(Exit Liquidity),提出了一個好問題,“去美元化”是否正在降臨,以及誰有可能會取代美元?
美元環流或者說美元潮汐,不能說是某些個人意志的產物,而是特里芬難題所造成的客觀結果。它可能先是被偶然發現,繼而被洞察到這一現象的聰明而有實力的人善加利用,從而將其磨成了自己手中趁手的快刀。
正如人只能先發現鐵的存在及其物理性質等客觀事實,然後開動腦筋,動手實踐,掌握了從冶煉、淬火、鑄造等一系列工藝,最終把它變成了鋼,變成了切菜的刀、殺人的劍。如果不是先有鐵的存在,任憑那人是何等地聰明、善良或者邪惡,總歸是不可能造出刀和劍的。
江湖中有了刀劍,就再也不是原來的那個江湖。
一次又一次,駕浪乘舟的國際金融大鱷,御風而行。在美元潮汐退潮,美國以外的國家因為流動性失血而資產泡沫紛紛被強制去槓桿,價格打到骨折價的時候,再帶著擴張的美元如白馬王子一般翩然而至,低價收購抄底,“拯救”瀕臨死亡的非美資產,將其納入美國長袖善舞的控制範圍之內。
我們不需要再繼續分析美元潮汐的原因和後果。我們需要問一個很少有人問的問題:如何有針對性地破解這一招式?最重要的問題不是解釋世界,而是改變世界。
事實上,我們目前正在經歷新一輪的美元潮汐,而且是極其劇烈的、短促的環流。 2020年疫情促使美聯儲大放水,使得從2008年以來的擴張周期被迫加速推向高潮。 2022年,美聯儲開始轉向,嘗試收縮美元流動性。美元潮汐進入退潮期。
為什麼過往數次鐮刀手趁美元潮汐退潮時收割成功了,而這一次又有什麼不一樣?
根本原因還在於,美元退潮時,本來就是一個危中有機的時刻。其“危”在於,經濟系統中的過量美元驟然減少,原本支撐槓桿的流動性消失,金融塌方,進而傳導至任何運用了金融槓桿運作的所謂實業,比如房地產,以及絕大多數的工業。其“機”則在於,如果有另外一種硬過美元,流動性充足,易用性夠好,又足以充當貨幣媒介的東西,來填補美元撤退所留下的真空,支撐住資產的價格,支撐住槓桿不崩盤,支撐住賴以運轉的經濟生產,那麼美元的主動撤退就相當於是給這個遞補者創造了趁機上位的天賜良機。
如果美元撤出並沒有造成被抽血經濟體的崩盤,那麼當美元潮汐再起時,大鱷們再想攜美聯儲印出的廉價美元趕來抄底,就要碰個大釘子了。
所以美國維持軍事霸權的意義就在於,隨時發現和消滅任何——注意是“任何”——有可能在美元潮汐撤退真空期趁機上位填補空白的美元替代品。這個替代品的存在,是美元潮汐收割的最大破綻。
能破此局者,必將大為受益。但欲破此局,卻非易事。此非旦夕之功,非經年累月之深謀遠慮不可為。教鏈言及此問,謂有三招可破敵:或有足夠實力,可正面拒止美軍事力量而置若罔聞;或無影無踪,令美軍事力量如對空揮拳,無處發力;或若即若離,縱橫捭闔,令美捉摸不透,敵友難辨,首鼠兩端。
這次美元退潮不一樣。這一次,這世界突然多出來三個補位者,枕戈待旦,撲向任何美元抽身撤退之地。
甲用的是第一招。政治上,有安理會一票否決權;軍事上,有核武航母和導彈;經濟上,有世界第一生產力的製造業。甲早在15年前的2008年,配合美國乖乖被割了一刀之後,就開始懸樑刺股,為下一次不再被割一刀而十數年如一日地準備著。在各個方面為這一次美元退潮做足準備,包括從2008年開始就從賣出黃金轉為囤積黃金。在貨幣政策上,實施逆週期調節。所“逆”的,正是美元週期:美元放水我緊縮,美元收水我擴張。擴張出來的流動性,到歐洲去(俄屬於歐洲板塊),到中東去(兩伊),到南美去(巴西),到非洲去,到廣大的非美世界國家去。這是世界範圍內的“農村包圍城市”。
乙用的是第二招。美國的核彈和航母打得了大大的摩天大樓,卻打不了小小的新冠病毒,更別提物理尺寸為零的比特生物。但是如果比特生物有一個能夠被斬首的大腦袋,那麼依然還是會被一招斃命。 “由於自90年代以來所有電子貨幣的嘗試都失敗了,所以人們把它自動認為是不可行的。很明顯,正是由於這些系統中心化控制的本質注定了它們的失敗。”乙的發明者如此寫道。 “政府擅長對napster這樣的中心化控制的網絡實施斬首,但是純粹的P2P網絡比如Gnutella和Tor似乎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2021年,中美洲國家薩爾瓦多嘗試用乙作為其國家儲備貨幣,以求逐步擺脫美元的控制。雖然遭到了為美元霸權而生的配套系統之一,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強烈譴責和打壓,薩爾瓦多似乎仍然堅強不屈。站起來做個頂天立地的人,是幾乎所有跪著的人的夢想。只不過,需要有人先站起來,做一個表率和示範。
丙用的是第三招。跟隨美元,但不透明;擁有實體,但躲在美航母導彈不可及之所;發揮商業公司的靈活性,與美政治系統做利益交換,腐化侵蝕其政治立場。不可能三角說了,價格錨定美元,保持充分流動性不進行管制,以及擁有獨立貨幣政策,無法同時實現。奇葩的是,丙要做的,恰恰就是同時做到這三點,迄今為之,它還做得挺好。筆者反思,其中最關鍵的要點,就是有能力保持不透明。
五六年來,丙的美國同行們,紛紛折戟。雄心勃勃的Libra被叫停;Paxos被處罰;USDC被定向爆破然後“收歸國有”(擬立法由美聯儲直接托底)。處在監管範圍之內,就要被迫保持透明。而保持透明,就意味著獨立貨幣政策的喪失。足額美元儲備發行,就無法逆週期擴張,就淪為了美元的影子代幣;以非美元資產抵押發行,則因為被迫透明而成為對手方絕佳的獵殺對象。
丙的不透明性,則賦予了它絕佳的機會,可以背著美國偷偷逆週期增發,填補美元退潮的空缺,等美元再度擴張時拿到廉價美元再進行償還。因為不透明,所以對手方無從爆破;因為身在另一足有實力拒止美國航母導彈的地方,所以有底氣對美國監管當局的透明度要求說“不”;因為是商業公司,可以善加利用美國金錢政治的遊戲規則,腐化其政客,謀求生存空間。
甲、乙、丙的名字,教鏈不明說,各位讀者想必也早已猜出了八九分。
行文至此,教鏈不禁又想起2022.3.4文章《美元霸權的黃昏》中的這兩段話:
“也許一百年後再回看今天,人們才會更加清晰地看到,美元霸權開始衰退的轉折點。歷史往往就是這樣,開始是漸漸的,在漸漸中完成了突然。轉折是無數微觀的宏觀湧現,當時身處其中的人竟毫無覺察,思想仍然停留在舊時代的慣性思維中。直到幾代人之後才會逐漸有所改變,進而對過去的歷史大變局生出恍然大悟之感。
“燈塔正在熄滅,黃昏就要降臨。當太陽再次從東方升起的時候,光芒萬丈,人們便不再需要燈塔。”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當美元霸權黃昏時,就是三位補位者的歷史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