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通過《天才法案》構建了一種新型的非對稱戰略,類似於歷史上的東印度公司。這一法案不僅是金融監管的調整,更為新的“數字東印度公司”——穩定幣發行商提供了合法性,使其有望成為全球數字金融領域的主導力量。
隨著穩定幣的崛起,全球經濟結構將經歷變革,許多國家的貨幣主權可能面臨挑戰,甚至淪為通縮的受害者。穩定幣的使用可以加速這一過程,尤其是在信用本就脆弱的國家。正如歷史所示,這些私人公司可能會與國家之間產生復雜的矛盾,主權利益將相互碰撞。
美國在與中國的金融戰爭中,正試圖通過契約化的開放金融體系,吸引全球開發者和用戶,形成以美元為核心的創新生態。這種策略不僅能繞過傳統金融限制,還能改變全球金融競爭的基礎,形成新的網絡效應。
此外,穩定幣與真實世界資產(RWA)的結合,推動了資產的非國家化進程,為傳統金融體繫帶來挑戰。未來的金融將是去中心化、無國界的,個人在這個新體系中擁有更大的自主權,成為“主權個人”的崛起,這可能意味著國家權力的弱化和現代金融系統的根本變革。
這是一種極其高明的非對稱戰略。美國正在利用其對手最薄弱的一環:對失控的恐懼,來構建自己的護城河。
一、歷史的幽靈:東印度公司的數字回歸
歷史從不簡單地重複,但它會重演。當川普愉快的在“天才法案”(GENIUS Act)的文件上,簽下自己的名字的時候,我腦中湧現的,是歷史的記憶——那是在十七、十八世紀,被國家授予了主權權力的商業巨獸,荷蘭與英國的東印度公司。
這部法案看似只是金融監管的技術性調整,但其深層意涵,卻是在為21世紀的“新東印度公司”頒發特許狀,一場重塑全球權力格局的變革已然拉開序幕。
1a. 新權力的特許狀
回溯四百年前,荷蘭東印度公司(VOC)和英國東印度公司(EIC)並非尋常的貿易商行。它們是憑藉國家授權,集商人、士兵、外交官和殖民者於一身的混合體。荷蘭政府授予VOC的權力包括:自行招募軍隊、發行貨幣、與其他國家君主簽訂條約,甚至發動戰爭。同樣,英女王伊麗莎白一世授予EIC的皇家特許狀,也使其擁有了在印度進行貿易壟斷、建立軍事和行政職能的權力。這些公司是歷史上最早的跨國公司,它們控制的不是簡單的商品,而是定義了那個時代全球化的命脈——海洋貿易航線。
今天,”天才法案”所做的,正是以立法形式,為新時代的權力巨頭——穩定幣發行商——授予合法性。表面上,法案旨在通過設定儲備金標準、要求資產認證等方式來規範市場,防範風險。但其真正的效果,是通過篩选和認證,創造出一個受美國政府認可的”合法”穩定幣發行商寡頭集團。這些被”加冕”的公司,如Circle(USDC發行商)、未來的Tether(如果其選擇合規),以及像apple、google、meta、x等多家坐擁數十億用戶的互聯網巨頭,他們將不再是野蠻生長的加密貨幣叛軍,而是被正式納入美國金融戰略版圖的”特許公司”。它們控制的,將是新時代的全球貿易航線——24/7不間斷運行的、無國界的數字金融軌道。
1b. 從貿易航路到金融軌道
東印度公司的權力根植於對物理貿易路線的壟斷。它們用砲艦和要塞確保了香料、茶葉和鴉片貿易的獨占權,並從中攫取了巨額利潤。新時代的”數字東印度公司”則將通過控制全球價值流動的金融軌道來行使權力。當一個由美國財政部或特定機構監管的美元穩定幣,成為全球跨境支付、DeFi(去中心化金融)借貸、RWA(真實世界資產)交易的默認結算單位時,其發行商就掌握了定義新金融體系規則的權力。它們可以決定誰能接入這個系統,可以根據指令凍結任何地址的資產,可以設定交易的合規標準。這是一種比控制物理航線更深層、更無形的權力。
1c. 與國家之間模糊的共生與對抗
東印度公司的歷史,是一部與母國之間關係不斷演變的史詩。起初,它們是國家推行重商主義、與競爭對手(如葡萄牙)進行戰略博弈的代理人。然而,公司的逐利本性使其迅速膨脹為一個獨立的權力中心。為了利潤,EIC不惜發動戰爭(如普拉西戰役)、從事不道德貿易(如鴉片貿易),屢屢將英國政府拖入其不願參與的外交與軍事泥潭。最終,當公司因管理不善和過度擴張而瀕臨破產時,又不得不向國家求援,導致政府通過一系列法案(如1773年的《茶葉法案》和1784年的《皮特法案》)逐步加強監管,最終在1858年印度民族大起義後,徹底剝奪了其行政權力,將其領土收歸王室直接統治。
這段歷史為我們預演了未來穩定幣發行商與美國政府之間可能的動態關係。目前,這些公司被視為推行美元霸權、對抗中國數字人民幣的戰略資產。然而,一旦它們成長為”大到不能倒”的全球金融基礎設施,其自身的機構利益和股東訴求將變得至關重要。它們可能會為了商業利益,做出與美國外交政策相悖的決定。
這預示著,當私人機構發行的美元穩定幣體系過於龐大時,將不可避免地和國家主權發生衝突,屆時,我們很可能會看到基於利益博弈的穩定幣法案的再升級。
以下表格清晰地對比了這兩種跨越時空的權力實體,揭示了歷史驚人的相似性:
歷史的幽靈已經歸來。通過”天才法案”,美國正在釋放一種新的東印度公司。它披著科技創新的外衣,手持區塊鏈的權杖,但其內核,卻是古老的商業帝國邏輯——一個由國家特許、最終將與國家爭奪權力的全球性私人企業主權。
二、全球貨幣海嘯:美元化、大通縮與非美元央行的終結
“天才法案”所催生的,不僅是一個新的權力實體,更是一場將席成交量全球的貨幣海嘯。這場海嘯的能量,源於1971年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崩盤。正是那次歷史性的”解放”,為今天美元穩定幣的全球征服鋪平了道路。對於那些主權信用本就脆弱的國家而言,未來將不再是由政府選擇本國貨幣還是傳統美元,而是由民眾選擇在崩盤的本幣和触手可及、毫無摩擦的數字美元之間做出抉擇。這將引發一波前所未有的超級美元化浪潮,徹底終結許多國家的貨幣主權,並給它們帶來毀滅性的通縮衝擊。
2a. 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幽靈
要理解穩定幣的威力,必須回到布雷頓森林體系解體的那個時刻。該體係將美元與黃金掛鉤,其他貨幣與美元掛鉤,形成了一個以黃金為最終錨的穩定結構。然而,這一體系內含一個致命的矛盾,即”特里芬難題”:作為全球儲備貨幣,美元必須通過美國的貿易逆差持續流向世界,以滿足全球貿易發展的需求;但持續的逆差又會動搖人們對美元兌換黃金能力的信心,最終導致體系崩盤。 1971年,尼克松總統關閉黃金兌換窗口,宣告了該體系的死亡。
然而,美元的死亡卻是它新生的開始。在隨後的”牙買加體系”下,美元與黃金徹底脫鉤,成為一種純粹的信用貨幣。它被從”黃金的枷鎖”中解放出來,美聯儲可以更自由地發行貨幣,以滿足美國國內的財政需求(如越南戰爭的開支)和全球對美元流動性的需求。這奠定了過去半個世紀美元霸權的基礎——一個依賴於全球網絡效應和美國綜合國力的、無錨的霸權。穩定幣,尤其是受美國法律認可的穩定幣,正是這個後布雷頓森林體系的終極技術形態。它將美元的流動性供給能力提升到了一個全新的維度,使其能夠繞過層層監管的各國政府,繞過傳統的、緩慢且昂貴的銀行體系,直接滲透到全球經濟的每一個毛細血管,每一個個人的手(機)裡。
2b. 超級美元化(Hyper-dollarization)的降臨
在阿根廷、土耳其等長期遭受高通脹和政治動盪困擾的國家,民眾為了保全財富,自發地將本幣兌換成美元,這便是”美元化”現象。然而,傳統美元化存在諸多障礙:你需要銀行賬戶,需要面對資本管制,需要承擔持有實體貨幣的風險。穩定幣徹底拆除了這些藩籬。任何擁有智能手機的人,都可以在幾秒鐘內,以極低的成本,將即將貶值的本幣換成錨定美元的穩定幣。
在越南,中東,香港,日本,韓國,一家家的u店正在快速的取代傳統的找換店,迪拜售樓處開始接受比特幣付款,義烏小店開始能用u來買煙。
這些無孔不入支付滲透,將把美元穩定幣化從一個漸進的過程,變成一場瞬時完成的海嘯。當一個國家的通脹預期稍有抬頭,資本將不再是”外流”,而是”蒸發”——瞬間從本幣體系中消失,進入全球加密貨幣網絡。我們可將這種屬性定義為”對主權貨幣的替代性增強”。
對於那些信用本已搖搖欲墜的政府,這將是致命一擊。本幣的地位將被徹底動搖,因為民眾和企業擁有了一個更完美、高效的替代品。
2c. 大通縮與國家權力的蒸發
當一個經濟體被超級美元化浪潮席成交量後,其主權國家將失去兩項最核心的權力:一是通過印鈔來彌補財政赤字的權力(即貨幣鑄幣稅);二是通過利率和貨幣供應量來調控經濟的權力(即貨幣政策獨立性)。
其後果是災難性的。
首先,隨著本幣被大規模拋棄,其匯率將螺旋式下跌,陷入惡性通脹。然而,在以美元計價的經濟活動層面,卻會出現劇烈的大通縮。資產價格、工資和商品價值若以美元衡量,將一落千丈。
其次,政府的稅基將隨之蒸發。以迅速貶值的本幣計價的稅收,將變得毫無價值,國家財政將陷入崩盤。這種財政的死亡螺旋,將徹底摧毀國家的治理能力。
這一過程,從川普簽署天才法案為起點,將通過RWA(真實世界資產上鍊)加速。
2d. 白宮vs. 美聯儲:美國內部的權力博弈
這場貨幣革命並不只是打擊美國的對手,它甚至將在美國內部引發危機。
目前,美聯儲作為獨立的中央銀行,掌握著美國的貨幣政策。然而,一個由財政部或白宮下設新機構監管的、私人發行的數字美元體系,將創造出一個平行的貨幣軌道。行政部門可以通過影響對穩定幣發行商的監管規則,來間接甚至直接地干預貨幣供應和流向,從而繞開美聯儲。這可能成為美國行政分支為實現其政治或戰略目標(例如,在選舉年刺激經濟,或精準制裁對手)而打造的強大工具,從而在將來引髮美元一場關於貨幣政策獨立性的深刻的信任危機。
三、21世紀的金融戰場:美國對抗中國的“自由金融體系”
如果說穩定幣法案對內是一場權力重構,那麼對外,它就是美國在與中國的大國博弈棋局上,落下的一枚至關重要的棋子:通過立法扶持一個私有的、基於公共區塊鏈的、以美元為核心的”自由金融體系”。
3a. 新時代的金融鐵幕
二戰後,美國主導建立了布雷頓森林體系,其目的不僅是重建戰後經濟秩序,更是在冷戰背景下,構建一個將蘇聯及其盟友排除在外的西方經濟集團。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和世界銀行等機構,成為了推行西方價值觀和鞏固同盟體系的工具。如今,”天才法案”所要構建的,正是數字時代的新版”布雷頓森林體系”。它旨在建立一個以美元穩定幣為基礎的全球金融網絡,這個網絡開放、高效,且在意識形態上與中國國家主導的模式截然對立。這有點像美國當年為對抗蘇聯的自由貿易體系的安排,但出手更狠。
3b. 開放圍剿封閉:許可製vs. 無需許可
中美在數字貨幣上的戰略路徑,呈現出根本性的差異,這是一場”開放”對”封閉”的意識形態戰爭。
中國的數字人民幣(e-CNY)是一個典型的”許可製”(Permissioned)系統。它運行在由央行控制的私有賬本上,每一筆交易、每一個賬戶都在國家的嚴密監控之下。這是一個數字化的”圍牆花園”,其優勢在於高效的中心化管理和強大的社會治理能力,但其封閉性也使其難以獲得全球用戶的真正信任,尤其是那些對其監控能力抱有警惕的個人和機構。
相比之下,美國通過”天才法案”所支持的穩定幣,則建立在以太坊、Solana等”無需許可”(Permissionless)的公共區塊鏈之上。這意味著,任何人,無論身在何處,都可以在這個網絡上進行創新——開發新的金融應用(DeFi)、創建新的市場、進行交易——而無需得到任何中心化機構的批准。美國政府的角色,不是成為這個網絡的運營者,而是成為這個網絡中最核心資產(美元)的”信用擔保人”。
這是一種極其高明的非對稱戰略。美國正在利用其對手最薄弱的一環——對失控的恐懼——來構建自己的護城河。它將全球的創新者、開發者和尋求金融自由的普通用戶,都吸引到以美元為中心的開放生態中。中國被邀請來參加一場它在結構上就無法獲勝的遊戲:一個由國家控制的局域網,如何與一個向全球開放的、充滿活力的金融互聯網競爭?
3c. 繞開SWIFT:釜底抽薪的降維打擊
近年來,中俄等國應對美元霸權的一個核心策略,是建立繞開美國控制的金融基礎設施,例如替代SWIFT(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的跨境支付系統。然而,穩定幣的出現,讓這一策略顯得笨拙而過時。基於公共區塊鏈的穩定幣交易,從根本上就不需要經過SWIFT或任何傳統銀行的中介。價值的轉移,通過全球分佈的節點網絡以密碼學方式完成,這是一個全新的、與舊體系平行的軌道。
這意味著,美國不再需要費力地保衛舊的金融城堡(SWIFT),而是直接開闢了一個全新的戰場。在這個新戰場上,規則由代碼和協議定義,而非國家間的條約。當全球大部分的數字價值開始在這條新軌道上運行時,試圖建立一個”SWIFT替代品”就如同在高速公路時代,努力去修建一條更豪華的馬車道一樣,失去了意義。
3d. 贏得網絡效應之戰
數字時代的核心戰爭,是網絡效應的戰爭。平台一旦吸引了足夠多的用戶和開發者,就會形成強大的引力,使其競爭對手難以追趕。通過”天才法案”,美國正在將美元——這個全球最強健的貨幣網絡——與加密貨幣世界——這個全球最具創新活力的金融網絡——進行融合。其產生的網絡效應將是指數級的。
全球的開發者會優先選擇為擁有最大流動性和最廣泛用戶基礎的美元穩定幣開發應用。全球的用戶會因為豐富的應用場景和資產選擇,而湧入這個生態。相比之下,e-CNY可能在”一帶一路”等特定範圍內推廣,但它封閉的、以人民幣為中心的特性,使其難以在全球範圍內與這個開放的美元生態系統相抗衡。
綜上所述,”天才法案”遠非一部簡單的國內法案。它是美國在21世紀地緣政治棋局中的核心戰略部署。它以一種”四兩撥千斤”的方式,利用”去中心化”和”開放”的理念,來鞏固其最核心的權力——美元霸權。它不是在與中國進行一場對稱的軍備競賽,而是通過改變金融戰場的地形,將競爭帶入一個美國擁有絕對優勢的新維度,對對手的金融體系進行降維打擊。
四、萬物的”非國家化”:RWA與DeFi如何瓦解國家控制
穩定幣本身並非革命的終點,它更像是一匹攻入城的特洛伊城木馬。一旦全球用戶習慣了通過它來持有和轉移價值,一場更宏大、更深刻的革命便會隨之而來。這場革命的核心,是將一切有價值的資產——股票、債券、房產、藝術品——都轉化為可以在全球公共賬本上自由流動的數字代幣。這個過程,即”真實世界資產上鍊”(RWA),將從根本上切斷資產與特定國家司法管轄權的聯繫,實現資產的”非國家化”,並最終顛覆以銀行為核心的傳統金融體系。
4a. 穩定幣:通往新世界的”特洛伊木馬”
在古老的傳說中,希臘人通過獻上一具巨大的木馬,最終攻陷了堅固的特洛伊城。今天,穩定幣正扮演著類似的角色。在各國政府和監管機構眼中,受監管的、有資產質押的穩定幣似乎是馴服加密貨幣世界這匹野馬的”木馬”——一個相對安全、可控的入口。
然而,歷史的弔詭之處在於,GENIUS法案在致力於通過推廣”安全”的穩定幣來鞏固國家權力的同時,無意中為”危險”的、真正去中心化的非國家貨幣,構建了有史以來最龐大的用戶獲取渠道。
穩定幣的核心功能,是作為連接傳統法定貨幣世界與加密貨幣資產世界的門戶。它們是加密貨幣世界的”入口匝道”(on-ramp),是跨越兩個世界的”橋樑”。一個普通用戶最初可能只是為了享受穩定幣在跨境匯款或日常支付中帶來的低成本和高效率,或商家給予的補貼。但一旦他們下載了數字錢包,習慣了鏈上交易的模式,他們與比特幣、以太坊等真正去中心化資產之間的距離,就只剩下一次點擊。
那些提供穩定幣交易服務的平台,如Coinbase或Kraken,本身就是一個包羅萬象的加密貨幣資產超市。用戶為了穩定幣而來,但很快就會被DeFi協議提供的高額收益、或是比特幣作為價值存儲的敘事所吸引。從持有USDC到質押ETH參與流動性挖礦,這個過程對於一個已經入門的用戶來說,是自然而然的延伸。
這就為國家製造了一個深刻的悖論。國家的短期目標是通過推廣與美元掛鉤的穩定幣來強化美元霸權。為了實現這一目標,國家必須鼓勵和支持用戶友好的錢包、交易所和各類應用的開發與普及。然而,這些基礎設施在技術上是中立的、協議無關的。同一個錢包,既可以存放受監管的USDC,也可以存放匿名的門羅幣;同一個交易所,既可以交易合規的穩定幣,也可以交易完全去中心化的比特幣。
隨著用戶對加密貨幣世界的理解加深,他們對更高收益、更強隱私保護、或真正抗審查性的需求也會隨之增長。屆時,他們自然會從僅提供價值穩定但無增值潛力的穩定幣,轉向那些能夠滿足這些更高層次需求的資產。
4b. RWA革命:資產掙脫國界的枷鎖
如果說DeFi是這場革命的上層建築,那麼RWA就是其堅實的經濟基礎。 RWA的核心,是將存在於物理世界或傳統金融系統中的資產,通過法律和技術流程,轉化為區塊鏈上的代幣。
我們可以設想這樣一個場景:
一個由中國團隊開發的蘋果應用商店裡擁有數百萬全球用戶的app,其所有權通過法律和技術手段被代幣化,成為在區塊鏈上流通的數字憑證。
該代幣在一個鏈上的、無需許可的去中心化金融(DeFi)協議中進行交易。
阿根廷一位用戶在發起交易後,幾秒鐘內就在自己的數字錢包中收到了這個代幣。
整個過程——資產的代幣化、質押、穩定幣的鑄造與轉移——完全在鏈上完成,繞開了中國、美國(因其美元錨定)和阿根廷三國的傳統銀行系統。這不僅僅是一條更優越的支付軌道,它是一個平行的、幾乎無視威斯特伐利亞體系所劃定的政治與法律邊界的金融平行Cosmos。
這正是”貨幣的非國家化”推動”金融的非國家化”,並最終實現”資本的非國家化”。
在資本可以非國家化的情況下,資本家,自然也將非國家化。
4c. 傳統金融體系的末日
這個由穩定幣驅動、以RWA為基礎的新金融生態,是對傳統金融體系的一次全面衝擊。傳統金融的核心功能,本質上是作為信息和信任的中介。銀行、券商、交易所、支付公司等機構,通過其龐大的資本、複雜的系統和政府的牌照,來解決交易雙方的信任問題,並從中收取高昂的費用。
而區塊鏈技術,通過其不可篡改、公開透明的特性,以及由代碼(智能合約)強制執行的規則,提供了一種全新的信任機制——”代碼即法律”。在這個新範式下,傳統中介的大部分功能都顯得多餘和低效:
銀行的存貸業務,可以被去中心化的借貸協議所取代。
交易所的撮合交易,可以被自動做市商(AMM)算法所取代。
支付公司的跨境結算,可以被穩定幣的秒級全球轉賬所取代。
華爾街的資產證券化,可以被更透明、更高效的RWA代幣化所取代。
五、主權個體的崛起與國家的黃昏
當資本可以無國界流動,當資產可以脫離司法管轄,當權力從民族國家向私人巨頭和網絡社群轉移,我們便抵達了這場變革的終點——一個由”主權個人”(The Sovereign Individual)主導,以威斯特伐利亞體系(Westphalian system)終結為標誌的新時代。這場由穩定幣和人工智能(AI)共同驅動的革命,其深遠影響將超越法國大革命,因為它並不僅僅帶來政權的更迭,它改變的,更是權力的存在形式。
(主權個人一書,的確是我們這個時代的預言)
5a. 《主權個人》的預言成真
1997年,詹姆斯·戴爾·戴維森(James Dale Davidson)和里斯-莫格勳爵(Lord William Rees-Mogg)在其驚世駭俗的著作《主權個人》中預言,信息時代的到來將從根本上改變暴力和權力的邏輯。他們認為,民族國家之所以能在工業時代崛起,是因為它能有效地保護大規模、固定化的工業資產,並從中徵稅。但在信息時代,最重要的資本——知識、技能和金融資產——將變得高度流動,甚至存在於無形的網絡空間中。屆時,國家將像一個試圖用柵欄圈住“長了翅膀的牛”的牧場主,其徵稅和控制能力將大打折扣。
穩定幣、DeFi和RWA的出現,正是這本書中“網絡貨幣”(cybermoney)和“網絡經濟”(cybereconomy)的現實版本。它們共同構建了一個全球性的、低摩擦的價值網絡,讓資本真正長上了翅膀。一個精英個體可以輕鬆地將自己的財富配置於全球各地的RWA代幣,並通過穩定幣在不同司法管轄區之間瞬時轉移,而這一切都記錄在一個國家機器難以觸及的公共賬本上。書中預言的“個人將擺脫政府的壓迫”和“財富持有者將能夠繞開國家對貨幣的壟斷”正在成為現實。
5b. 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的終結
自1648年《威斯特伐利亞和約》簽訂以來,世界政治的基本單位就是主權國家。這個體系的核心原則包括:國家在其領土內擁有至高無上的主權、各國主權平等、以及互不干涉內政原則。這個體系的基石,是國家對領土內的人口和財產的絕對控制權。
主權個人的崛起,正在從根本上侵蝕這一基石。當最富創造力和生產力的個體,其經濟活動和財富增持都發生在“域外”(cyberspace)時,領土的邊界就失去了意義。國家發現自己無法有效向這些全球流動的精英徵稅,其財政基礎將不可避免地被削弱。為了阻止財富外流,絕望的政府可能會採取更激進、更專制的手段,例如書中預言的“人質劫持式”的稅收和對促成個人自主的技術進行破壞。但這只會加速精英的出走,形成惡性循環。最終,民族國家可能會蛻變為一個空殼,其功能僅限於為那些無法進入全球數字經濟的、不那麼具有流動性的民眾提供福利和保障——一個為窮人服務的“保姆國家“。但顯然,這樣的國家,與財富創造無關
5c. 最後的邊疆:隱私與國家稅收的終局之戰
這場革命的下一步,將是隱私。目前的公共區塊鏈雖然是匿名的(pseudonymous),但交易仍可被追踪。然而,隨著零知識證明等隱私技術的成熟(如Zcash和Monero所採用的技術),未來的金融交易將可能實現完全的匿名和不可追踪。
當全球化的、基於穩定幣的金融系統與強大的隱私技術相結合時,就構成了對國家稅收能力的最終挑戰。稅務機關將面臨一個無法穿透的“黑箱”,無法有效識別交易方和應稅所得。這將是“去監管”的最終形態,因為當國家失去征稅能力時,它也就失去了進行有效監管和提供公共服務的能力。
法國大革命,是用“民族主權”替代了“君主主權”,權力的主體從國王換成了民族國家,但權力的地域性本質並未改變。而穩定幣開啟的這場革命,則是用“網絡主權”和“個體主權”,去消解“民族國家的領土主權”。它不是權力的轉移,而是權力的“去中心化”和“非國家化”。這是一個更根本、更徹底的範式轉移,其影響之深遠,確實不亞於,甚至可能超過法國大革命。我們正站在一個舊世界解體、新秩序浮現的黎明。這個新世界將賦予個體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力量,但也將帶來我們今天難以想像的混亂與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