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了一組NFT 但無人接收


“我承擔起了我在數字世界的責任,我也要我在數字世界的權利。”

這個人像是我的NFT 頭像。只要互聯網不崩盤,這個奇奇怪怪的人像就是屬於我的。

我發了一組NFT 但無人接收

Gai liu zi #0001

一張連實體都沒有的頭像圖片能賣幾百甚至上千萬美元,這是很多人對NFT 的主要印象。但這樣一張可能賣不出五塊錢的圖,也是NFT。

它來自我的一個實驗。從研究NFT 開始,我總感覺自己對它的了解差了一環。為此我決定自己發一組圖片NFT 試試。

發NFT 有兩種方法,一是直接去大平台手動發;一是通過智能合約發。前者簡單快速,但不方便自定規則;後者更靈活、自由,但需要一定開發工作,這也是目前NFT 主要交易平台OpenSea 上項目的主流選擇。

發NFT 時之所以需要藉助編程或大平台,是因為這不像在網上發一張圖那麼簡單。與BTC、ETH 一樣,NFT (非同質化代幣)都是一種區塊鏈中的代幣,本質是一串鏈上代碼;但不同的是,一組NFT 中的每一個都是獨一無二、相互區分的,而不像BTC 那樣是相互等價的。由此,通過在單個NFT 中寫入圖片、音樂、文字等信息,就能鑄造出可在區塊鏈上流轉的數字內容,區塊鏈技術保證了NFT 持有者對這些內容的堅固所有權。是否認可這種所有權因人而異,有人會說電子圖片人人可以復制。就像至今仍有人認為,軟件,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代碼並不需要花錢買。

我會編程,一度認為自己寫智能合約不是問題。智能合約是存儲在區塊鏈上的程序,在滿足一些條件時會自動運行。我對NFT 的需求很簡單:這是個實驗,我希望發出去的NFT 只給到指定朋友,且不可轉賣。我希望我的朋友也能體驗自己動手鑄造NFT 的過程,而不是直接像轉賬一樣接受我轉過去的NFT。這些需求只能通過智能合約完成。

作畫部分,我請來了一位藝術家朋友幫我設計NFT 圖案。構思階段,他說“要不就畫你吧”,以我,作者本人的東北街(發gāi 音)溜子風格為原型,發個Gailiuzi NFT。 20 位經常一起出門溜達的好友報名了這個實驗。藝術家朋友給每個人畫了一個Gailiuzi 版本的他/ 她,組成了這個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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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iliuzi NFT

我有自信這是一個晚上就能完成的實驗。但我錯了。

BlackIDE 是目前流行的智能合約開發工具,精通它的合約工程師告訴我,智能合約不難,半天一天就好了。但如果想把前端網站等一系列功能都實現,那還要多個一兩天。大致流程如下:

用一些開發者工具寫智能合約,規定好發行量、發售價格、白名單、流通等規則。

用代碼組合畫好的物料,定義不同元素的稀有度,生成整組圖片。

將圖片上傳服務器並將圖片地址寫入智能合約。

測試沒問題後,正式將智能合約部署上鍊。

製作一個前端網站,方便用戶鑄造NFT。

可我趕時間,只好認慫用OpenSea 提供的頁面鑄造NFT 後發送給朋友。並且叮囑朋友不要轉賣,這是約定,不是智能合約。

雖然和最初目標有些差別,發布總算搞定了,可實驗還是失敗了:前文說這張圖賣不出去五塊錢,實際上白送都送不出去。因為超過一半的參與者並沒有可接收NFT 的區塊鏈錢包。他/ 她們在報名參與實驗時還沒意識到,NFT 是不能用微信、iMessage 等慣常通信方式發送的,不要錢的也不行。

實驗揭示了NFT 的特性和現狀:在我們看到的圖片、文字、音頻背後,NFT 仍是一個需要編程的技術。和早期的互聯網一樣,它對用戶尚不夠友好,這使NFT 在人群中滲透十分有限。

對NFT 是什麼、價值幾何,人們現在眾說紛紜,乃至兩極分化。有人認為對NFT 的追捧不過是又一場投機:它是新時代的鬱金香,互聯網的普洱茶,是一個轉瞬即逝的炒作熱點。也有人把NFT 視為進入某個圈子的門票、藝術品,或者一種建立數據為使用者所有的去中心化社交網絡的基石。

在一個複雜事物的早期階段,貿然下判斷並不明智。剛一了解就“All in”,或直接給出“毫無價值” 的評價都不負責任。這篇文章也不會給出關於NFT 的簡單結論。它是一個NFT 實踐者向更多實踐者的求證。每個人都給出了自己的那塊拼圖。

頭像

有人認為NFT 頭像毫無意義;但對另一些人來說,NFT 頭像確實有無法替代的社交價值。在物理世界,身份標識多元且便於快速辨認:髮型、衣著、神態、姿勢、隨身攜帶的物品……;在線上世界,快速判斷一個人更困難,可用素材無非頭像和社交網絡介紹等。

而當你的頭像是一隻看起來很無聊的猴子時,一切卻不同了,它能傳遞出具體、特定的信息。對某群人來說,這是一個暗語,它意味著這個頭像背後很可能是一個有錢的區塊鏈意見領袖。

這隻猴子叫“無聊猿”,由10000 張圖片組成,來自一個叫無聊猿遊艇俱樂部(Bored Ape Yacht Club, BAYC)的NFT項目。本週三時,最便宜的無聊猿約為94 ETH(ETH 即以太坊,94 ETH 目前約為94 萬元人民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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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YC #7990 持有者是NBA 球星斯蒂芬·庫裡

金沙江創投合夥人朱嘯虎在今年4 月花170 ETH(當時約227 萬元人民幣)買了編號為#9279 的無聊猿,用它當自己的微信頭像。他的同路人還有蔡文勝、李寧和綠地集團。

有人會想,朱嘯虎花了兩百多萬買的圖片,其他人不是也可以右鍵另存嗎?但NFT 所用的技術保證了,全世界的鏈上節點都能證明這張圖片的確屬於朱嘯虎的錢包地址allenzhu.eth,而非其他人。

這些頭像幫部分人建立了對彼此的認知。一張NFT 勝過一大串自我介紹。

身份標識之外,擁有某些特定NFT 還意味著加入一個社區和擁有相應權益。在美國知名投資人Kevin Rose 的NFT項目Moonbirds(月鳥)中,持有者可加入專屬社區,這裡有諸多獨家消息,可以旁觀知名用戶的私下交易所。 Kevin Rose 本身是這個行業最重要的意見領袖之一。

無聊猿團隊BAYC 則會直接給無聊猿持有者,即社區成員發放代幣,許諾這些代幣未來可在BAYC 元宇宙項目中使用。它們現在也可以直接在加密貨幣交易所裡買賣。

持有者還能基於無聊猿形像做IP 開發和商業活動。比如今年4 月,李寧在北京三里屯太古里核心區域開了一家以#4102 號無聊猿為主題的快閃店,同店裡還李小龍的聯名款。

這是有關NFT 價值的第一種答案:它是一種身份認證、一種小圈子裡的圖騰、一種社區入場券、一種標榜自己擁抱Web 3 的標籤。

標的

NFT 跌宕起伏的價格,讓它獲得了另一個定義:NFT 是割韭菜的遊戲,本質是金融標的。

“漲了叫我易總,跌了叫我小易。我都不知道它為啥跌、為啥漲。” 當我問NFT項目X Rabbit Club(XRC)的創始人易水寒我該怎麼稱呼他時,他說。

我們見面時他穿著黑色運動服和運動褲,DAI Apple Watch、黑框眼鏡,非常像一位會出現在舊金山Blue Bottle 的創業者。在XRC 之前,易水寒做出了中文互聯網風靡一時的形象“冷兔”,一隻無厘頭的粉色兔子。 XRC項目因此啟動伊始就備受關注,被視作Web 2.0 從業者擁抱Web3 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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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Rabbit #6370

XRC 是一個由7502 只不同形象的兔子組成的NFT,團隊預留502 只,剩下的公開發售。 NFT 是可以直接在交易網站上購買或競拍的,但如果你想入手一個新項目尚未發售的NFT,就有點麻煩了。

絕大部分NFT 都會限制數量,幾百、上千最多一萬,兼具唯一性和稀缺性才能提升價格。優質項目供不應求,玩家迫切希望第一時間搶到NFT,這就像A 股打新,行情好時搶到就是賺到。

搶新項目的過程被稱為鑄造(mint),即將購買記錄寫入區塊鏈。寫入過程需要強大的算力,提供算力的人被稱作“礦工”,他們通過完成計算獲得礦工費(gas fee),礦工費由鑄造NFT 的玩家出,所以“打新” 一張NFT 的成本是其售價加礦工費。

鑄幣過程是計算速度的競賽,誰先把購買記錄寫入區塊鏈,NFT 就是誰的。所以當一些熱門NFT 發售時,全球區塊鏈用戶的競爭會哄高礦工費;出價高的鑄幣需求被處理,出價低的出局,礦工費不退。這種出價競爭即Gas War。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進入這場戰爭,NFT項目一般會用一套白名單規則確保特定錢包賬戶一定能成功鑄造規定數量的NFT。

這是一種尋找種子用戶的運營手段。以XRC 為例,當用戶在項目聊天社區中達到最高等級,並對XRC 進行二次創作時,可獲得白名單資格,一共3500 個名額,每個白名單地址可最多鑄造兩個NFT,鑄造單價為0.0502 ETH(當時約665 元人民幣)。易水寒希望篩選出認可XRC 價值並能幫助二次傳播的玩家。 XRC 也和一些知名NFT 社區合作,轉發抽取白名單資格。

今年1 月初,在公開發售的前幾天,XRC 的地板價(實時更新的最低價格)快速超過了1 ETH(當時約1.36 萬元人民幣),平均價格則達到了1.39 ETH(當時約1.89 萬元人民幣)。這意味著白名單玩家所持的NFT 在幾天內上漲了近30 倍。

當某種可以作為資產的物品具有極高的流動性且價格不菲時,它一定帶有金融屬性。

一些NFT 買家在社交網絡直言:“不要忘記進初心,初心就是賺錢。不要當鑽石手(指堅定持有某個資產的人)、不要對圖片產生感情,只要有利潤就要跑。”

易水寒認為99% 的人進入NFT 圈都是為了賺錢,只不過大家給了它一個敘事,“頭像變成了一個圈子”,這不改變NFT 金融標的的本質。

NFT 就像一個成立即上市的公司,從誕生之初就要面對維持股價的壓力,NFT 7×24 小時波動;項目方需要每月甚至每週發佈各種內容以維持社區期待。

XRC 啟動以來,易水寒最大壓力是價格漲得太快、太高,漲跌不在控制範圍。他原希望價格緩慢往上漲,認為這說明大家對項目有持續認可。但“你不知道怎麼回事,價格就上去了”,這帶來了更多維持價格的壓力。 “有些人甚至希望你漲到5 個ETH(當時約6.7 萬元人民幣)。” 易水寒說。

在社區的高期待下,項目方任何不利於直接抬升價格的行為,都被抨擊為不懂NFT 玩法。但對一個早期項目來說,在價格之外還有太多要操心的事,它們才是在水下支撐價格的基石。其中最重要的一項是社區運營,核心目標是維持社區的看漲共識。

花一百塊買的NFT 可能就是一張好看的圖。但如果漲到一千塊、一萬塊呢?如果隨手買的幾張圖十萬塊了,誰又能不關心它下一步的走勢?這時共識就形成了:社區裡的多數人可能認為它還能到二十萬,並為此投入更多資金。

維持看漲共識的常見方法是不斷發新的NFT。當一個項目的單價達到1 或10 個ETH 時,可發行第二個NFT,單價一般是第一個項目的1/5。第一個NFT 的持有者,即社區成員可進入白名單甚至獲得免費空投(AirDrop,即直接向賬戶免費發送代幣,是常見拉新方法)。 2021 年中,無聊猿運營方就給所有持有無聊猿的賬戶空投了“無聊犬”(Bored Ape Kennel Club)。

共識有時是脆弱的。一些無心的言行就可能造成方向反轉、價格Avalanche。今年5 月急轉直下的Azuki項目是一個例子。

Azuki 由10000 個動漫風格的側臉頭像組成,是目前NFT 市場少有的亞洲風格藍籌項目。藍籌一般指該項目可長期穩定保持價值。介於NFT 市場的快速波動,長期一般按月算。

Azuki 於今年1 月發售,在今年4 月曾達到36 ETH(當時約51 萬元人民幣)均價的高點。 Azuki #9605 號稀有NFT 甚至拍出了142 萬美元(約964 萬元人民幣)。同一組NFT 圖片一般由人類設計師設計特徵,如髮型、飾物等,由電腦隨機組合特徵。組合後的結果越稀有,價值越高。 Azuki #9605 大部分特徵的出現機率都少於1%,非常符合旁觀者對NFT 的印象:超貴小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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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貴的Azuki 圖像,價格為買家此刻報價而非實際售價

Azuki 系列今年5 月4 日的均價還在32 ETH(當時約45 萬元人民幣),可5 月12 日卻迅速跌至10 ETH(當時約14 萬元人民幣)。這有市場因素,5 月後各NFT 價格不同程度下跌。但主要原因是Azuki 創始人Zagabond 在5 月10 日發的一篇文章。他提及,自己曾創辦另外三個不成功的NFT項目,從這些失敗中學習瞭如何成功做好Azuki。

在傳統風投市場,連續創業是加分項。但在NFT 世界,承認曾經做過不成功的項目,就是承認曾“rug”項目,即吸引玩家資金後又放棄運營的惡意行為。僅僅是存在rug 的可能性, 已足以摧毀持有者的看漲共識。 Azuki 價格隨後劇烈下跌。

有多少人能從NFT 中掙到錢?

絕大部分NFT項目發售即巔峰,出道就破發。相當多NFT 甚至沒辦法被全部鑄造完畢。不是所有NFT 都有流動性,一些NFT 掛單很久也買不出去。

穩賺的方式是在每輪淘金熱中找到賣鏟子的生意。

一些工作室專門刷各個項目的白名單,然後倒賣。工作室資金體量大、計算更周密。一個工作室的區塊鏈錢包地址經常能搶到幾百個同項目的NFT。這些工作室擠占了真正玩家的名額,他們只想賺錢,對社區沒有共識,也沒有建設意願。項目方要用各種手段對抗工作室。

平台也總是掙錢的。全球交易額最大的NFT 市場OpenSea 目前估值超過100 億美元。 OpenSea 會對每一筆交易收取2.5% 的手續費。 2022 年1 月,OpenSea 月交易量超過50 億美元,僅在1 月31 日一天,OpenSea 上就發生了2.33 億美元的交易。

區塊鏈行業有一句名言,來自幣安創始人趙長鵬(CZ):“If you can’t hold, you won’t be rich.”(如果你不能一直拿住,你就不會發財。)

在NFT 市場,易水寒對這句話有另外的理解,他認為最應拿住的是自己的信用,有信用才能一直待在市場裡,能待住就能掙錢,因為“(這個行業)掙錢機會太多了”。

易水寒和我說這句話時,Azuki 的暴跌還沒發生。我把它當做一句陳詞濫調。現在,我認為這句“陳詞濫調” 被強調得還不夠。

藝術

在另一些人眼中, NFT 是加密貨幣藝術。這是NFT 頭像大行其道之前,業界對NFT 最早的理解。

2021 年3 月,佳士得以6934.6 萬美元成交價拍賣了藝術家Beeple (本名邁克·溫克爾曼Mike Winkelmann)的作品《每一天:前5000 天》(EVERYDAYS: THE FIRST 5000 DAYS),創下在世藝術家作品拍賣紀錄的第三名。這也是從事傳統藝術拍賣的佳士得第一次拍賣NFT 作品並接受加密貨幣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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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前5000 天》

《每一天:前5000 天》是一個巨幅拼接作品。 Beeple 自2007 年5 月到2021 年1 月間,每天創作一副作品,一起拼成了“前5000 天”。佳士得稱其為“收藏數碼藝術品的里程碑”。

《每一天:前5000 天》和傳統藝術品形態相似,更容易被人理解。成組的NFT項目,如頭像則不像一般人印像中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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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berPunks

這一堆像素點組成的頭像就是最早的成組NFT項目,CryptoPunks。它在2017 年啟動,由10000 個圖片組成。現在的最低單價是84.85 ETH(約85 萬元人民幣)。

CyberPunks 一開始連送都送不出去。直到美國新聞網站Mashable 在2017 年年中發表了《這個基於以太坊的項目或許可以改變我們對數字藝術的思考方式(This ethereum-based project could change how we think about digital art)》後,CryptoPunks 才引起注意。

文章的開頭是這樣的:“有人擁有這張圖片……它是藝術,並且有一個擁有者(Someone owns this picture…It is art, and it has an owner)。” 原作者兩次強調你可以擁有一張數字圖片,它是藝術。

在把NFT 視作藝術的人看來,NFT 改變了創作者與藝術市場的關係。

@Sleepy0x13 是一位數字藝術家和NFT 研究者,人們更多叫他睡總。他是華人在NFT 領域最知名的發聲者之一,會幫助其他藝術家孵化自己的NFT項目。

睡總認為,NFT 之後,創作者和收藏家的關係從前者服務後者轉變為了雙方一起做一件事。 NFT 從來不屬於一個人或一個公司,它屬於社區。 NFT 一旦發售,持有者就可以通過各種運營活動、二創傳播和投票決策參與塑造項目發展方向。

在傳統的藝術消費中,藝術家和消費市場間卻不必有關聯。我可能擁有一書架藝術攝影畫冊,但我不會和藝術家與藝術品本身產生交集。我暫時擁有某件藝術品,可我和其他所有者,和藝術家之間缺乏溝通渠道。

睡總認為,NFT 帶來的新關係更能保障藝術創作者的經濟收益,但也需要藝術家學會經營各種社交媒體,自己完成以往策展人的工作。不是所有人都適應變化。睡總接觸的很多創作者只管埋頭創作和上傳作品,而不做社區運營。這類項目基本石沉大海,創作者也沒有收益。

並不是所有人都認可現在的NFT 算是一種藝術。

攝影師與視覺藝術工作者Tianxi 在天津擁有自己的工作室,專門幫助藝術家和博物館做藝術品的數字化工作。當過程序員、做過商業拍攝現在全職做藝術,Tianxi 可以說是最適合接觸NFT 的一類藝術家。他認為如果NFT項目只是單純利用了技術,還算不上藝術。這有些像攝影,在攝影剛被發明時它是記錄證據的技術,當攝影不止於紀實後,做為藝術的攝影才逐漸出現。

技術不斷進步,一代比一代先進,藝術則具有“不可超越性”——20 世紀的藝術作品並不因為誕生得更晚就好於15 世紀的作品。 Tianxi 對我說,NFT 製造了一種“彷彿這個東西是可被超越的,用價格評判一切” 的標準,這顯然違背了藝術。

在和多位藝術家的交易所中,他/ 她們都提到了藝術的純粹性。所謂審美,就是把藝術當作藝術的能力,而不帶有其他功利性目的。但NFT 充滿了其他目的:進入不同的圈子、掙更多的錢、彰顯自己的個性……這不符合藝術家對純粹的理解。一位藝術家甚至說,NFT 可以是任何東西,但絕對不能是藝術。

在區塊鏈領域,和藝術二字掛鉤最深的名字是Pak。有人說Pak 背後是一個人,也有人認為是一個團隊。 Pak 在採訪中說不認為自己是藝術家,但在許多玩家心中,Pak 的作品是藝術品。

Pak 最有趣的作品之一是2021 年發布的《Merge》:在開放購買的48 小時內,任何人可以通過拍賣形式購買任何數量的Merge項目對應代幣MASS。此後Merge項目方會根據每個地址持有的MASS 數量為這個地址生成一個帶有獨立編號、質量為代幣數量、顏色由持有數量決定的NFT——其實就是一個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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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2379) #63

根據規則,每個數字貨幣包內只能有一份這樣的NFT。所以當Merge NFT 在二級市場流動,新購買的NFT 就會和錢包裡原有的融合,生成帶有新編號、質量和顏色的“點”。隨時間推移,《Merge》的總點數會越來越少,剩下的點會越來越大。

《Merge》的形式和內容結合得很緊密,如果不是使用智能合約這種形式,如果沒有對NFT 的交易,Merge 中的點就無法變化、融合,智能合約的形式本身是內容的一部分,《Merge》只有在加密貨幣世界中才能實現。而其他大多數NFT 作品,只是把一些物理世界也可以存在的圖片放到了區塊鏈裡。曾經在科技公司工作、現在主要在東北進行影像工作的藝術家軼軒(就是他畫了Gailiuzi NFT)評價到,如果某張照片在現實中都不是藝術,那憑什麼當這張照片通過智能合約的tokenurl 被讀到時,就變成了加密貨幣藝術?

軼軒也不認為《Merge》是藝術,他只是覺得《 Merge》比其他作品更有資格放在藝術語境下被討論。 NFT 就像是白紙。白紙不是藝術,但它蘊含了藝術的可能性。關鍵在於可能。

更多的可能

“我” 站在一個巨大的落地窗前,窗邊是一把著名現代主義設計風格的巴塞羅那椅。窗外的夜晚因為霓虹燈的映照展現出厚薄不均的亮度。房間不大,但陳列品價值不低:正對著窗戶的是一副CryptoPunks;另一面牆上是兩幅Chromie Squiggle by Snowfro,上面畫著彩色波浪線,這個系列過去九十天的均價超過了10 萬元人民幣一幅。這彷彿一個美好世界版的《攻殼機動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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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rtals Beta

可惜這不是我的家,也不是我的世界。等加載頁面結束後,就是Portals 的世界了,每個新來者都會看到這幅景緻。

Portals 是一個基於Solana區塊鏈的元宇宙項目——不同的區塊鏈都有自己的特點,前文提到的ETH 即以太坊,是目前最通用的區塊鏈,Solana 作為後起之秀增速很快。它的礦工費更低,被稱為“窮人的以太坊”,其日NFT 交易量曾在今年5 月短暫超越ETH。

Portals 的CMO Chris Lund 從來不認為NFT 會停留在昂貴的“小圖片” 上,他告訴我,Portals 希望創造一個活躍的虛擬城市;用戶可在虛擬城市裡創造自己的空間。

但這和Second Life 或模擬人生等遊戲有什麼區別? Chris 的回答是:NFT。

Portals 將這個虛擬世界的空間分割成不同Space(空間)。每個Space 的所有權憑證是一張“NFT 房卡”。 Space 完全屬於擁有者,他可以在這裡舉辦自己的活動,出租、轉賣空間,這些行為不需經過Portals 官方同意。

在中心化的線上服務中,線上軟件,在線電影、音樂,在遊戲裡購買的皮膚、武器和道具,用戶只享有這一切的使用權而非真正所有權。幾千萬粉絲的大賬號也可能因各種原因被平台禁用或刪除。但購買NFT 時,用戶購買的是真正的所有權。

Portals 最便宜的公民卡現在不超過1000 元人民幣,幾乎沒有手續費。在這裡NFT 的作用,是讓用戶可在虛擬數字世界中真正擁有一些東西。這些東西不貴,甚至可以免費。 “虛擬世界對現實社會越來越重要,但你能想像在虛擬世界裡我們沒有任何所有權,一切都屬於大公司的未來嗎?NFT 是解決問題的鑰匙。”Chris 說。

Portals 正計劃逐漸遷移到去中心化服務器上。一個擁有所有權且去中心化的虛擬空間,也許真有機會成為某個人的第二人生。

也有人希望NFT 能在線下世界發揮更大作用。

LinksDAO 試圖用NFT 打造世界最棒的高爾夫社區。他們把NFT 作為會員憑證,通過售賣NFT 會員卡籌集資金,希望建設一個實體高爾夫球場。

認為現階段NFT 作品不等同藝術的Tianxi,也認可NFT 可以幫助藝術行業,一個現成的應用是做藝術品交易溯源。傳統拍賣行會做這種記錄:比如一幅18 世紀的作品,誰畫的、第一手交易是誰、第二手是誰、最後被誰收藏。 NFT 可以讓這件事更簡單高效,出錯概率接近於0。

圍繞NFT 的討論現在是複雜乃至嘈雜的。一些人認為它是金融標的、一些人認為它是藝術的未來,還有很多人認為它只是每年都會有的技術熱點。其實NFT 還不是一個完成品,而是一個正在進行的試驗品。它要追求什麼目標、價值幾何?相比隨便下一個結論,即使選擇不回答,也是一種更好的回答。

為什麼我會對NFT 產生興趣?我到底看中它哪一個維度?我想,恰恰在於它仍未被蓋棺定論的“可能性”。我對NFT 可能性的相信,本質上是我對數字世界未來的相信。

我的網名@MasterPa 已伴隨我十幾年了。我經常和新認識的朋友說:“這個ID 不論曾說了多腦殘的話都是我說的。” 因為我是一個真正把數字世界當作現實世界的人,如果不能在這個世界承擔起屬於這個名字的責任,那便永遠不屬於數字世界。

NFT 這個概念對我來說太自然了,它的意義非常簡單:在線上世界,確認一些東西屬於自己。

上初中時,我寫了某種爬行動物的第一份中文飼養教程。一個商家抄走後,堂而皇之說這是他自己寫的甚至把內容放進了百科。我無法證明這段文字屬於我。曾經有一個修圖軟件,在用戶協議裡宣稱對被修圖片有全球性、不可撤銷的版權,如果用戶不同意就無法使用。多少人會仔細看協議?就算看到這條,又有多少人會因此不用這個工具?

我是跟著互聯網成長起來的一代人,無數人生的重要時刻都發生在互聯網上。回看過去二十年我在互聯網上創造的內容與回憶,無關價格、無關行業,它們是組成我自身經驗的一部分。可大多數內容,我寫的文字、拍的照片、和朋友的互動……早已變成電子塵埃消散於中心化的服務器中。 NFT 讓我看到了阻止這種消散的可能。

我深知今天的NFT 和區塊鏈還無法解決全部問題。也正因如此,我們這些將互聯網視作生命重要組成部分的人,不應將自己視作旁觀者。我們需要承擔起一些讓互聯網變得更好的責任。

我承擔起了我在數字世界的責任,我也要我在數字世界的權利。

* 感謝各位受訪者以及0xchao.eth、CuriousJoe、davey#8335 對本文的幫助

作者介紹:漢洋,NFT 跌了就去烤蟬蛹,餓不死手藝人tw@HanyangWang

文:特約作者王漢洋

來源:晚點LatePost

資訊來源:由0x資訊採集自互聯網。版權歸作者“晚點LatePost”所有,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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