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豹變,作者: 趙若慈,編輯: 劉楊
來源:鈦媒體
2023年,遊戲市場開始復蘇。先是遊戲版號發放回歸常態化,今年以來,已經有261款國產遊戲過審。年初AI技術的爆發,更是讓遊戲公司看到了進一步降本增效的希望。
然而,對於遊戲行業的打工人來說,等待他們的不是金三銀四,而是越來越難找的工作。
“開網約車的收入,都比現在市面上很多遊戲公司開出的薪資高。”在遊戲行業工作了10年的原畫師鄭晨,目前已經在家待業5個多月,這期間他給幾十家遊戲公司投過簡歷,都石沉大海。
鄭晨今年35歲,每個月要還1萬多房貸,同時還面臨著養老育兒的壓力,突然從“高薪行業”跌落,讓他難以接受。 “過去行業也有波動的時候,但最長兩個半月,我肯定會找到下家,今年的情況很難。”
更讓鄭晨擔心的是,當AI作畫可以應用於遊戲美術時,他的從業經驗或許即將毫無用武之地,職業前景也變得模糊。
如今,數字技術發展速度驚人,AI提高了社會生產效率,更真切地衝擊到原有的生產秩序。然而,美國未來學家羅伊·阿瑪拉說過:“人們總是高估一項技術所帶來的短期影響,卻又低估它的長期影響。”
短期來看,AI是否達到了顛覆遊戲行業的水平?長期來看,這場革新對打工人又意味著什麼?
遊戲行業沒有“金三銀四”
“海投的簡歷,一個面試邀請都沒收到,今年遊戲公司的校招也很少。”本科專業是學Unity3D的一位應屆生直接對《豹變》表達了他的就業焦慮。
“任何行業、崗位都可以,走投無路了。”他說。
時間回到4年前,儘管當時遊戲行業也處於版號剛剛恢復階段,但遠不如當下情況艱難。
某出海遊戲公司的前運營主管周嘉告訴《豹變》,2019年進遊戲行業並不難,哪怕不是相關專業出身,也能獲得行業內的實習、工作機會,公司願意去培養人才。但從2022年開始,形勢就非常嚴峻了。
“去年秋招HR篩選過後,到我手裡的簡歷大概有二三十份,裡面基本都是海碩畢業,並且有行業內的實習經驗,甚至好多人都在莉莉絲這種遊戲大廠實習過,但崗位只有一個,最後只會要各方面最符合項目內容、能立馬上手的候選人。”周嘉說。
今年版號恢復,行業逐漸回暖,但遊戲人的“金三銀四”依舊沒來。
同樣是今年畢業的小萬說:“投了幾十份簡歷,只有一家進了群面。現在米哈遊等遊戲公司競爭非常激烈,互聯網大廠的遊戲部門也只有零星幾個技術崗放出來,沒有我可以投的崗位。”
當下,不僅僅是入行難,行業內部也並不好過。
《2022年中國遊戲產業報告》顯示,2022年中國遊戲市場實際銷售收入為2658.84億元,同比下跌10.33%,遊戲用戶規模也遭遇了近十年來的首次下跌。另外,據《遊戲新知》統計,2022年一共有475家遊戲公司註銷或是被吊銷。
AI技術的衝擊,更是讓UI設計師、原畫師這類美術相關人才十分難受。
黃明在成都一家遊戲外包公司做原畫,她今年3月份離職的時候,公司規模已經從100多人縮減到了60多人。
鄭晨的前公司從去年6月份開始,每個月都裁一批人。他告訴《豹變》,自己的一位原畫師前同事,已經8個月沒找到工作了。
鄭晨說,以往上海遊戲行業資深原畫師月薪水平在2.5萬到3.5萬左右,但根據目前市場的形勢,能給到2萬已經算是比較高的水平了,並且對應聘者的風格、技術要求都很高。
裁員、降薪在版號收緊時也發生過,但這次AI給遊戲從業者帶來的衝擊更為直接和明顯。
“前公司的AI作畫已經可以用到實際的項目中了。”鄭晨表示,如今遊戲行業用AI作畫的流程大概是,原畫師先畫一張草圖,在草圖的基礎上AI可以生成十幾張作品,策劃挑出可以用的,再在這個基礎上修改一些細節。
“以往人工去畫圖,一張比較細緻的圖,要畫很長時間,不得不承認,AI的速度和水平真的很厲害。”鄭晨說。
項目價格對半砍
幾個月前AI繪畫還在受到全網群嘲,被認為只是噱頭,不可能這麼快顛覆創作行業。如今,當Midjourney和Stable Diffusion陸續升級模型,AI已經能把人物“手”的細節完美呈現時,遊戲行業的畫師直接地感受到了危機。
AI能夠實際應用到項目中後,人工與AI賽跑,顯然十分吃力,而對於負責執行的中小型遊戲外包公司,特別是美術外包,衝擊最為明顯。
黃明在前公司主要負責畫道具,她告訴《豹變》:“AI出現之後,人工成本就降低了,原先我們畫一個圖標200塊錢,現在壓到了70塊一張。項目的價格基本也都是對半砍。”
但並不是所有的遊戲公司都能立馬上手AI,“現在圖量依舊很大,員工們每天手裡的工作都忙不完,更別提去學AI,公司也一直在招聘立即能上手的AI繪畫人才,但太稀缺了,根本招不到,只能自己摸索著現學。”
對於外包公司而言,使用AI作圖還存在版權問題。 “外包公司幫別的工作做產品,都是有保密協議的,比如三年之內不能洩任何的圖出去,由於版權問題導致我們不能直接餵圖給AI,重新畫草圖確定風格也需要大量的時間和人力成本。”
周嘉在今年3月份從遊戲公司離職,在離職前她已經能明顯感受到AI將會逐步改變遊戲行業的工作狀態。
她說,起初是在今年的情人節活動策劃中,公司的美術排期排不過來,有一個Banner本來打算直接用去年的,但當時項目組的PD直接用AI放了一些元素進去,稍微訓練了一下,一分鐘就生成了一張可以用的圖。 “跟我們自己畫的效果是差不多的,當時確實是會感受到危機。”
沒多久,在一次會議上,周嘉的領導特意強調了要學會用AI,“如果一直做純執行的工作,最底層的能力遲早會被AI替代。”
和美術相關的行業多多少少都感受到了AI繪畫發展的迅速,而“AI繪畫速成班”也迅速瞄準需求如雨後春筍般生長起來,但對於很多從行業內出來的人而言,這並不是一條明路。
黃明表示,自己調研發現,市面上AI速成課的老師一種是完全沒有繪畫基礎,只會拿AI軟件玩的,他們畫出來的圖在光影、形體上其實是有問題的。還有一種是有點美術基礎的,會告訴你如何改圖,再就是程序員出身,能直接告訴你如何出指令調參數。
“很多所謂的AI速成班,根本對口不到具體專業和項目風格。比如我的職位本來是道具武器,但是市面上AI速成班幾乎都在教畫人物。”在高壓的工作環境以及真切感受到AI對自己職業的威脅後,黃明選擇主動離職,現在她打算一邊自學AI工具,一邊做兼職。
目前來看,儘管不是所有公司都熟練地使用AI來跑項目,AI的版權使用等問題依舊處於混沌階段,但AI繪畫以驚人的速度發展,無論對於行業還是打工人而言,“求變”都迫在眉睫。
擠掉行業泡沫,然後呢?
據“時代財經”統計,在17家披露員工人數變化的港股遊戲上市公司中,有10家遊戲公司存在減員情況,減員超過10%的有6家。這17家上市公司之中,有10家錄得虧損。
過去十幾年,中國遊戲市場迅速增長,伽馬數據報告顯示,2011年,中國遊戲市場銷售收入約446億元,到2021年,這個市場規模已經達到2965億元。
然而,當大環境發生變化,行業進入寒冬,各家公司都在想方設法降本增效,擠掉擴張時期產生的“泡沫”,對於整個行業而言,AI只是一小部分催化劑。寒冬之後,行業中積弊已久的眾多問題開始暴露出來。
提到能被AI取代的原因,一位從事遊戲美術行業十多年的員工告訴《豹變》:“實際上國內游戲行業的美術其實不太需要自己的創意能力,基本上都是簡單的執行,只需要根據要求把東西拿過來拼貼一下,更像是搬運工的角色。AI做這種類似的工作一個能抵一百個,有時候看到AI畫出來的東西,連提高畫工畫技的動力都沒有了。”
周嘉也表示,自己之前所在的遊戲公司做遊戲的模式是有問題的,基本是某個玩法火了就立即去複制粘貼一下,做各種融合。
她提到一個典型的例子,“在大家開會提方案的時候,領導最經常說的一句話是’這個是從哪個遊戲裡抄來的,他們數據怎麼樣’,根本就不會考慮這個方案的底層邏輯,只在意數據好不好,以及有沒有在其他的遊戲裡實踐過。”
周嘉認為自己的公司“算是遊戲行業的典型”,根本不具備創造能力,也不願意去承擔風險,開發具有創新性的東西。如此一來,很難說擠掉泡沫、提升效率後,遊戲行業真的會因為AI的存在變得更好。
另外,正如《技術陷阱》這本書裡提到的:“大部分經濟學家承認,技術進步在短期內會造成一些調整問題。但很少有人提到,這個’短期’可以是人的一生。”在時代的洪流面前,個體不得不調整自己來適應整個環境的變化。
待業在家的幾個月裡,鄭晨偶爾也會通過之前工作增持下來的資源接接私活小單,也已經自學會使用AI來輔助畫圖,但依舊沒等到合適的崗位。 “再等兩個月,等不到合適的公司就徹底告別遊戲行業了。”
鄭晨一邊拿著自己的作品集心懷希望,另一邊又不得不開始規劃自己的轉行之路,“準備拿手裡攢的一些資金自己開店,現在正在調研階段。”
黃明一邊自學AI,一邊在營養健康行業做銷售打零工,最近開始接觸藝術療愈行業。她Optimism積極地表示:“雖然現在失業,但空窗期也是一個蛻變期,一點也不丟人。”
提到AI對整個行業的影響,她認為:“即使整個行業非常混亂,但未來我覺得會慢慢規整起來的,任何事情都有一個從混沌到清明的過程。”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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