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史上權力最大的總統(和他的黑色MAGA革命)

作者:兔子主席/tuzhuxi 20241106

截至本文撰寫時,多家媒體已經宣布或預測川普將當選第47任美國總統。以下為快評。

1.草根「革命」的勝利。昨天寫的《美國「革命」前夕》一文,分析了川普和哈里斯兩個陣營的對壘,本質是美國草根/人民與美國精英統治集團的對決。這是一場「光腳的」和「穿鞋的」之間的鬥爭,一場「農村包圍城市」的鬥爭,一場「小米加步槍」和「飛機坦克大砲」之間的戰爭,一場不帶硝煙的「革命」。最終,川普一方勝出,而且是席捲的大獲全勝。民主黨被掃地出門

2.美國史上權力最大的總統。川普不僅贏得總統寶座,而且共和黨拿下了參議院,並有望鞏固眾議院多數。同時,最高法院裡,共和黨/保守派以6:3的絕對優勢佔優勢(其中有三位川普手選的法官)。三權合一。而且要看到,今天的共和黨不是四年前的共和黨,也不是八年前的共和黨,而是川普一個人的政黨,比較恰當的名稱是:川普黨。這種權力和影響力的集中在美國歷史上恐怕是前所未見的。川普可能是美國史上權力最大的總統

3.美國完成了政治大重組(the Great Realignment),許多利害關係人重新站隊。共和黨徹底變成了一個以中低階層百姓為核心基礎的政黨,並且透過這次選舉,收編了部分黑人、拉丁裔和年輕人群體,早就不再是人們想像中「代表大資本家、大工商業家、大金融家、資產階級」等的政黨

4.一半美國人認為美國進入了黑暗時代。雖然美國誕生了史上權力最大的總統,獲得一半美國人的熱烈支持,並提出了「重新讓美國偉大」(MAGA)如此激動人心的口號,但美國政治空前分裂,社會空前撕裂。有一半的人口認為一個人品極其惡劣,類比希特勒、法西斯、納粹的政治流氓上台了,將在未來四年全力摧毀人們所熟知的一切關於美國制度的東西,把國家帶到另一個方向去。他們對國家的前途空前迷茫、絕望,感受到至暗時刻。所以,美國人至少有一件事有共識:就是馬斯克渲染的標籤:「Dark MAGA」——MAGA,歸根究底是暗黑的。在MAGA眾看來,這是凱旋,是革命的旗幟;在左翼看來,這是邪惡​​、恐怖、黑暗。

5.MAGA政治的新內涵:川普政府將在美國探索新的意識形態和價值體系。新的MAGA主義將包括多個維度:

1)在政府方面,第一是極大加強總統/行政部門的權力,透過總統這個政治中心領袖,輻射立法機構和司法機構。第二是對聯邦官僚體系進行較大的清洗和替換,將更多的非華盛頓人才引入政府;第三是增加權威主義色彩,增加決策的集中度,提升政府執行效率,去除舊體系中不必要的煩冗餘節和官僚程序2)國內經濟和社會政策方面:底層框架上,回到“市場主義”:小政府、低稅收、少監管少干預、有限福利、扶持資本、“涓滴經濟”,以市場力量吸引資本回流;經濟結構方面,對外採取貿易保護主義,對內形成產業政策與機制,鼓勵特定產業的發展,旨在本土重振傳統產業及製造業;對大企業大資本的態度:要求美國企業“講政治”,多回美國本土投資建設3)國內文化:大力弘揚發展美國的本土主義(nativism)、愛國主義、民族主義(美國是一個“民族”,JD萬斯語),確立以白人為中心的主體文化地位,反對自由主義/進步主義/woke。新政府將透過最高法院、立法、行政令、政治領袖和意見領袖的講話,影響和塑造美國社會4)對外經濟:反全球化、反自由貿易、反新自由主義框架,全面升級利用關稅工具,將外國商品拒之門外,作為美國發展本土產業的壓力和動力5)國際政治:“孤立主義”、“不干預主義”,減少對國際地緣政治的投入,減少為美國主導的國際秩序買單,重新評估美國和盟國的政治經濟關係6)在追求上述目標時,川普政府將得到「新矽谷」馬斯克的賦能。我們將看到,一個新的科技-權威主義-保守主義政治聯盟的形成

6.美國能不能重振本土製造業?光靠對外提高關稅、對內降稅,就能解決問題了?當然是不足夠的。發展製造業/產業,需要基礎建設、物流和供應鏈的最佳化;需要聯邦和地方層級強而有力的支持政策和營商環境(大量的環保法規、勞工保護法規等都大量增加成本);需要有不同的勞資關係模式(美國的勞資/工會vs雇主關係都是對立性的,與東亞社會完全不同),需要有相符的工人文化/價值觀(工作態度)。這些都是重要條件。 2019年《美國工廠​​》一片很好地反映了這些問題。再者,即便製造業振興了,未必都會轉化為就業機會:因為有人工智慧和自動化的因素。如果工人成本很高,新增的製造業會更傾向於使用人工智慧和自動化設備,也就是,產業是資本密集、科技密集,而非勞動力密集的。所以,在美國重振製造業並不簡單等於創造大量的製造業職缺。人類勞動力仍會從事低品質、低技能、低收入的服務業。這是一個更大的趨勢

7.也許是十二年。回到美國政治。這是川普最後一任總統。期間,他會更考慮自己的政治遺產。他將全力輔佐副總統JD萬斯,把他打造為MAGA事業的接班人。如果順利的話,JD萬斯是有可能在四年後接班當選總統的;如果幹得好,還有可能再來四年。不要小看JD萬斯的能力:此人非常有潛能,完全具備這樣的政治潛能。這樣,一前一後,總統就是十二年,將對美國政治社會文化生態及國運產生深遠影響

8.美國的新政治。我們原來做過一些分析,說美國年輕人在經濟問題上的價值觀是「左傾」的,相信進步主義、同情社會主義,不抗拒社會主義,也就是說,在經濟價值觀層面,未來會和我們更加相似。川普上台,會不會改變年輕人對經濟問題的看法?不好說。但畢竟川普是個草根政黨,民粹政黨,關注普通人的就業和生存。所以,川普黨可以包含左翼經濟政策。另一方面,川普(和馬斯克)的科技-權威主義-保守主義政治聯盟,將為美國政治文化帶來更多的權威主義、家長主義、強人領袖的色彩。這反而會和東亞傳統更加相似。也就是說,有這樣的可能性,未來的美國和我們更相似。

9.美國的集體右傾。整體而言,美國社會邁向了集體右傾的通路,將對整個西方社會產生影響,引導、鼓勵具有類似政治價值和意識形態的人在各西方國家登上政治舞台,掌握公共話語權,影響塑造社會。西方許多人擔心「自由民主」(liberal democracy)的事業將遭遇重大挫折挑戰。沒錯,正是這樣。自由世界的「燈塔」美國將帶領各國進入「非自由民主」(illiberal democracy的通道)。歷史沒有終結,只有「福山」們的終結

10.聚焦國際政治。川普上台後會做什麼?

1)第一個「受害者」就是澤連斯基。川普會給烏克蘭施壓。烏克蘭將被迫放棄部分領土,與俄羅斯停戰。川普將嘗試修復與俄羅斯的關係,並且意圖「聯俄製中」。這是他的若干幕僚已經一再提到的,基本上屬於明牌2)歐洲方面,由於川普將給歐盟加徵關稅,在俄烏上拋棄歐洲,同時減少對北約的投入和承諾,將使得美國和歐洲關係很困難。尤其歐洲主流政黨都非常討厭川普。英國工黨會和川普處得很艱難。美國和歐洲關係不好,當然會給中國空間和機會3)日本韓國的情況一樣。川普將重新評估和日韓的安全關係和經貿關係,其打的如意算盤是吸引日韓企業投資美國,幫助發展美國本土產業。 4)台灣方面:川普認為台灣「偷走」了美國的晶片產業,並且利用晶片產業裹挾和倒逼美國。川普的算盤是“蘿蔔加大棒”,吸引台灣企業投資美國本土。對台灣來說,這就很尷尬了,沒有了晶片產業,不僅影響經濟,還會大幅減少對美國的戰略價值。旁邊的日韓都會虎視眈眈,希望分台灣晶片產業的一杯羹。而那些大力佈置台灣的美國企業(例如英偉達)在未來也會倍感政治壓力。最後,在「孤立主義」框架下,川普對於台灣和南海都毫無興趣,無意和中國發生衝突。如果說這一任與第一任有什麼區別的話,就是川普受「深層國家」的影響會更小,能夠更加自主的決定對外政策5)對於中國:川普將啟動全面的脫鉤斷鍊。第一類是限制中國進入美國的,關稅60%就地起徵,對重點商品可能會收取更多關稅。如果說現在的川普和過往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2018年的川普希望利用貿易打開中國的國門,逼迫中國遵守規則。但當時白宮貿易代表還沒有重振美國本土產業的思維。 2025年以後的川普,是產業思維主導的,關稅只是手段,目的是將中國拒於美國門外。有人問,中國企業能不能到美國進行投資(FDI),在當地建廠,給美國創造點就業稅收,川普就能允許「美國製造」的中國品牌打入美國市場了?我的判斷是:不行。川普的選舉議程是禁止中國到美國投資,把中國當作地緣政治和安全敵人。這個問題作者已經多次寫過,介紹中美政策的「非對稱性」。第二類政策,是對中國進一步打擊,例如限制向中國出口關鍵科技產品;對中國產業、企業進行製裁;限制美國資本流入中國產業、企業等。貿易戰、經濟戰、金融戰、科技戰,全面開打。這就是川普擺出的姿態6)中東/以色列問題:還需觀望。川普認為他能夠影響內塔尼亞胡、影響以色列。但內塔尼亞胡現在就是個“銷售”,負責推銷以色列的極右翼政策。以色列現在有了自己的邏輯,倒過來裹挾美國。這就看川普在多大程度上願意陪以色列玩了。是把以色列壓在地上,還是任由以色列升級衝突,甚至把戰火燒到伊朗。須知,MAGA是孤立主義的,MAGA基本盤對美國摻和中東戰事的胃口和興趣為0。川普必須把美國的孤立主義清楚地告訴以色列

11.脫離群眾、腐朽不堪的民主黨。回頭看看民主黨,有了大企業大資本、整個政府體系、主流媒體、整個娛樂和文化產業、整個知識界、大多數城市精英的支持,“飛機坦克大砲”,在“小米加步槍”面前輸成這樣,說明這個政府過去四年是多麼的不得人心。而實際上民主黨缺乏反思。所有的評論仍然是關注川普的,說美國人民如何不知道這個選舉有多重要,說美國民主就要完蛋了。看哈里斯的訪談和講話,沒有一句反思和直面問題的,似乎真心不認為自己的政府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夠。中國有個說法,「執政黨最大的危險是脫離群眾」。民主黨就是一個徹頭徹尾脫離群眾的政黨,腐朽、傲慢、自以為是。經歷如此慘烈的失敗是必然的,也只有經歷這樣的慘敗,才能痛定思痛,尋找再出發的方向

12.關於拜登。民主黨內心一直念著的:到底該給拜登一個什麼樣的歷史地位?是急流勇退的功臣?還是抓住權力不放的罪人?英雄還是狗熊?這個論斷,完全取決於哈里斯能否當選。哈里斯沒能當選,沒把棒子接過來,那拜登就是狗熊,民主黨那邊的歷史罪人:他應該早點退。甚至從最一開始就不該選哈里斯當副總統

13.對哈里斯的評價。哈里斯臨危上陣,但沒有這樣的能力和本事。她沒這樣的本事。沒有足夠的能力。沒有準備好,也不能讓人信服。所謂「蜀中無大將,廖化當先鋒」。事實證實,她是「爛泥糊不上牆」。政治是殘酷的,選舉失敗的哈里斯,也將由此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基本上消失於政壇——不會再有她捲土重來的一天。而她那個副總統候選人Tim Walz將瞬間被遺忘

14.關於這次大選,很多人嚴重誤判。最後一個「風向標縣」Clallam County不幸陣亡只是個插曲。有個叫Allan Lichtman的教授,號稱過去十次選舉九次猜中,「不用看候選人就能預測結果」。結果他選了哈里斯,還給一堆道理。仔細看,他對自己提出的評估標準的回答都極為主觀,完全脫離美國現實狀況。這種預測就是個笑話。還有,簡體中文圈過去兩周有許多預測哈里斯勝利(甚至大勝)的信息,有號稱是專家,有自媒體,也有網友,把中文網弄出一番哈里斯要大勝的氛圍( vibes)。這些人的判斷都是缺乏基礎的,沒有把美國政治和選情一路跟進。

這只是一部分的文章。如果一路都跟下來,就能夠掌握關於美國大選及美國政治的許多信息,就不至於出現根本性的誤判。不少分析的品質超過英文媒體:為什麼拜登退選;為什麼換哈里斯;哈里斯為什麼不行;JD萬斯為什麼是一個很好的選擇;馬斯克和Joe Rogan等力量的加入意味著什麼;到底如何看待這次大選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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